
【东北】羊草(散文)
6月和妹妹去抚远市的黑瞎子岛,这是2004年才回归我国的宝岛,我们激动地发现岛上到处生长着高高的羊草,和儿时家乡松花江平原的羊草有着一样笔直的一节节的长茎,只是家乡的羊草是淡黄色的穗,黑瞎子岛上的是紫色的穗,许是边疆的风更酷烈的原因吧。
家乡人把离家十来里地的坝南,挨着松花江的大片土地叫江湾,那里一少部分是田地,大部分是草甸子、河流、和水泽的湿地。草甸子长着密而高的羊草,乌拉草,和其它杂草等,里面有各种飞禽,兔子,黄鼬等小动物,早先有狼、狐狸等大型动物;夏天开着蓝色的鸢尾花、细瓣红百合、白芍药、一串串白色粉色的打碗花。水里有鲤鱼、鲢鱼、鲫鱼、鲇鱼等丰富的鱼类,河面浮着菱角好看的叶子。
很密的羊草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柔软的动物的背,像绿毯,风一吹,又像水波掀动,美,悠远,甚至那一根根有节的细高的草有些高贵。
羊草一截一截细细的空的草茎,不易折,又利于雨水流下去,铺得厚实时非常保暖,黑龙江的土著满族人和之后闯关东来的人都利用这种草盖窝棚,苫房子,房顶的草发黑了,长了青苔,仍然厚实暖和,东北人能够抗拒冬天的严寒,羊草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对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黑龙江的农村,羊草的经济价值尤其显得珍贵,男人双手能握住的一小捆干羊草能卖一角钱。那时社员在生产队挣公分,年终公分不够全家口粮钱,平日的花销就没有了,如果家里有人生病、娶媳妇等大事,靠什么呢?所以每年八月份,地里的活停了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去江湾割羊草,姐姐也去的。
割羊草的日子,母亲三星偏西时就起床炖豆角,或茄子,捞小米干饭,贴玉米面饼子,并把这些食物用饭盒盛了,用毛巾包好,摘些小园里的黄瓜,一并装在兜子里,天刚亮父亲、哥哥、姐姐就走了,天黑才回来,要割十多天。草甸子里有水,有的地方水很深,要穿水靴,站在垛头上割,水很凉,姐姐做下了病。割完的草一捆捆地码在草甸子里,太阳、风把草里的绿汁带走,羊草变成黄绿的颜色。
我没有割过羊草,但割过茅草当柴烧,烈日下,腰弯得很深,割一小会儿,腰疼得受不了,胳膊也酸疼,汗珠噼啪往下掉,草叶割的胳膊、脸一条条浅伤,汗一蜇很疼,由于出汗多,肚子喝得都涨了,仍然觉得渴。中午吃完饭躺在草捆上,立刻睡着了,醒来,满脸汗珠。盼着太阳落下去,太阳落了才能回家,才能真正坐下休息,回家的路是欢愉的。一次割柴遇到草里的黄鼬,我们叫黄鼠狼,它站着向我们拱手,然后钻进草里,是我们侵入破坏了它的家,该我们求它原谅。
父亲哥哥晚上回来没有说这些,他们多是沉默着吃完饭,急急躺下了。哥哥偶尔带回的野鸭蛋,雁蛋,让我们高兴好一阵。
9月份羊草拉回来,一排排码在院子外大门旁边,清新、潮湿的草甸子的气息,羊草特有的香味儿,软软的垂着的穗,好像大草甸子就在我家院外。太阳晒在草码子上,柔软舒服,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走到大门外,心里隐隐地快乐,我愿意在它旁边玩,狠心地赶走羊草码子边上趴下的猪,好像它侵犯了我的领地似的,鸡和鸭子就不赶了,它们那么认真地拣食草籽。
羊草完全黄了的时候,它干了,要垛起来,高高的草垛谁看了都羡慕。像家里的姑娘大了就有人要娶一样,外村的人,山里的人赶着马车来买草了,父亲用叉子叉了草装车。卖了多少钱呢?给哥哥娶媳妇用了,长水的年份买了反销粮,买了盐、我们上学用的本子,这些我都不知道,只是记着草香和快乐。
后来,农村人富裕了,盖了砖瓦房,再后来,草甸子全被开垦成田地,羊草像远逝的亲人,再见不到。我总想起伸向草甸子的土路,有两条很深的车辙印,下过雨后,上面长一层小小的木耳颜色的地瓜皮,又薄又软,我们拣了,放到水里,细心地挑净上面的碎草,拌到青菜里,很好吃,如今,这样的土路和车辙印还在,它通向遥远的记忆。
没想到在祖国的东极,失而复得的黑瞎子岛上又看到羊草,我们禁不住站在草里,用身体贴近它,握着草穗照相,我们的身心,确有羊草的滋养。
2010年2月25日初稿
2019年7月2日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