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爷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赶马车，大鞭子甩得跟炸雷似的，再“龙性”的骡子、马儿，几鞭子下去都老实了。
　　 赶车的好把式脾气都暴躁，赵爷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跟活阎王一般，两句话不对付就瞪眼睛，下一步就动拳头了。他儿子赵大虎那时候刚十二岁，挨揍次数都数不清，看自己爹跟仇人似的，只跟母亲亲近。
　　 有一天生产队雨休。农村戏称这是“喝酒睡觉打孩子”的天气，赵爷坐在热炕头上喝酒，为了点芝麻大点事把老婆一顿骂。赵奶忍气吞声好多年，不知道那天哪根弦不对劲，破天荒地还嘴了。
　　 这还了得，赵爷把酒杯一摔，跳下地就开始抡起了拳头。赵奶微弱地抵抗两下，很快被按在地上砸核桃似地猛捶。
　　 赵奶被打急眼了，向儿子求援：“虎子，拿棒子削你爹！”
　　 大虎非常听话，窜到灶间抄起一根劈柴，对着老爸后脑就是一棒子，赵爷被打得一趔趄，晃晃荡荡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说道：“小兔崽子，老子劈了你！”
　　 大虎害怕了，一步步往后退，赵爷扶着墙走到灶间，伸手抄起一把利斧。
　　 赵奶挣扎着爬起来，拦腰抱住赵爷，大声喊道：“虎子快跑，去找贾队长！”
　　 大虎得了主意，撞开门撒丫子跑了出去。赵爷回手抓住老婆衣襟，一把将她甩到旁边，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大虎身子骨没长开，长劲儿不足，一会儿功夫就被赵爷在一段下坡路追上了。
　　 赵爷脑门青筋暴起，双手把斧子抡得溜圆，像说评书般大喝一声：“拿命来！”
　　 追上来的赵奶远远看到这一幕，“噗通”一声跌坐在烂泥里，哭天抢地地喊叫起来。
　　 锋利的斧子带着风声，直奔大虎的脑袋劈了过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了，赵爷忽然好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般，猛地仰面倒在地上，斧子险些劈到自己腿上。
　　 大虎死里逃生，嚎啕大哭着往贾队长家跑去，很快就没影了。
　　 这时候天将黑没黑，天上飘着蒙蒙细雨，五十米内看不清楚人。赵奶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赵爷缓缓朝庙台子走去。
　　 庙台子是个荒凉的地方，以前有个道士在这住过，后来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只剩下一片杏树林和几座坟茔。
　　 赵爷走起路来飘飘忽忽，显得非常诡异。赵奶不放心，紧跑着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上哪去？”
　　 赵爷不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嘟囔道：“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他喊我跟着去。”
　　 赵奶吓得头皮发麻，拉着赵爷的胳膊说道：“哪有人呀，快回家吧！”
　　 赵爷还有点不甘心，一步三回头地被拖回家了。
　　 天彻底黑了，赵奶热了点饭菜，陪着小心端上来，赵爷瞅都不瞅一眼，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赵奶也不敢多话，盼着他自己消了气就好了。
　　 这时候，大虎趴着窗户往里看，赵奶吓了一跳，趁赵爷没注意，悄悄往小屋一指，大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小屋窗户钻进去了。
　　 赵奶铺好被子吹灭油灯也躺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奶忽然被“啪啪”的声音惊醒了，还伴随着赵爷喃喃的咒骂声。
　　 赵奶急忙点上油灯，只见自己当家的正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呢，脸都打肿了。
　　 赵奶吓坏了，带着哭腔问道：“你……你这是咋的了？撞邪了？”
　　 半晌，赵爷才面无表情地骂道：“别管我，我要打死这个瘪犊子，今天要不是我推了他一下，我大孙子差点‘踢蹬’（废）在他手里！”
　　 赵奶头发都竖起来了，哆嗦着问道：“你是谁呀？”
　　 赵爷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是你老公公，今天原想把他带到我茔地收拾一顿呢，让你把他拖回来了。这牲口玩意你管他干啥？！”
　　 赵奶哭了，攥着赵爷的手哀求道：“教训两下得了，别打了。”
　　 门“吱呀”一声响了，大虎探头探脑地走进来，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估计在门外听半天了：“爷爷呀，今天我也不对，不应该拿棒子打俺爹，你就饶了他吧！”
　　 赵爷从鼻子里出了口长气：“以后脾气都收敛点，自己家人动棒子动斧子的，多让人笑话。”
　　 大虎咣咣磕头，满口答应。赵爷哆嗦了几下没动静了，很快响起了鼾声。
　　 娘俩围着他坐了半宿，看赵爷确实是睡着了，这才吹油灯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赵奶卧了荷包蛋端到炕头前。赵爷睁开眼，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发啥洋贱？不年不节的咋还给我喂上精饲料了？”
　　 赵奶支吾着哄着他把荷包蛋吃了，看赵爷的样子，昨天的事情竟然都没印象了。忘了正好，谁也没敢提这个茬口。
　　 从这以后，赵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和老伴说话和气多了，大虎犯错时顶多瞪眼骂一顿，再也没动过手。赵奶暗地和儿子说道：“没事拿点纸勤去你爷爷坟头烧点，他不但救了你，连带着把你爹也直溜好了！”
　　 大虎连连点头，每到清明之类的忌日，祭奠爷爷比谁都虔诚。
　　 转眼过去四十多年，赵奶已经去世了，八十多岁的赵爷跟着大虎在城里生活。这年清明，大虎又张罗着让儿子开车去给太爷爷上坟。儿子本来约了女朋友出去玩呢，心里很不痛快，嘟囔道：“年年整这封建迷信的形式有意思吗？对活人好点比啥都强！”
　　 大虎生气了：“啥叫封建迷信，你岁数小没经历过，当年你太爷爷附体到你爷爷身上，救了我一命呢！”
　　 儿子好奇地问赵爷：“爷爷，我爸说的是真的吗？”
　　 赵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笑的直咳嗽：“真个屁，该约会约会去吧！你爸是我亲儿子，我还能真砍死他咋滴！斧子我都抡起来了，不撒个谎我怎么下台阶？那天晚上给我气得牙疼，忍不住扇了两下，你奶奶一惊一乍的，我就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演呗！看到你爹跪在地上哭，我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人脾气的，以后就慢慢控制了。”
　　 大虎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个鸡蛋：“您真是我亲爹呀，愣是用我爷爷吓唬了我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