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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中国故事】夜幕降临(征文·散文)


作者:临风听雪 秀才,2043.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16发表时间:2019-08-06 06:17:56


   深夜两点,幽深的巷子里,走过三二盏昏黄的路灯,便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十八年前,我租住的二层小楼必经的巷子。
   路灯覆盖的地方,是柏油路,向巷子深处延伸的路,是压实了的土路,很窄。巷子两边的小院里,各式土屋,高矮参差,演绎名色烟火况味。我租住的二层小楼,是巷子里的另类,“隐居”在巷子的尽头,要拐两个弯才看得到。有雨的日子,巷子里的人不出门,实在要出门,就穿雨鞋,回来后,鞋子上沾厚厚一层泥,太阳一出,各家的院子里摆满雨鞋,晒泥,磕泥,尘土满院飞。
   刚租住到这里的时候,国企改制。我抽调到破产清算组工作,下企业清理债权债务、发催收通知等,走没远没近的路,回来没个准时,夜里12点以后回家是常态。司机把车子停在柏油路的尽头,开灯给我照路。几步的路程,一个拐弯,就走上了土路。眼前一片黑,车灯的亮光不会拐弯,被挡在了墙上。土路不平,高跟鞋踩在上面,人东倒西歪,回到家脚脖子扭的快要错位。赶紧脱鞋,搓脚、泡脚,一系列活动后,疼痛稍稍消失。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来路,脑海里忽然就飞出“灯塔”这二个字。那个时候,对伍尔夫“除了死亡与孤独”是唯一到达灯塔的说法不甚理解,总觉得,能被亮光照到的地方,就是光明与暖,没有死亡与孤独。
   某个深夜,2点。司机送我到巷子口,打开车灯,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的嘎达声响起,分外嘹亮。1分钟后,走上土路,车灯消失。稳稳地走进家门,开灯,脱鞋,搓脚,泡脚,然后将疲惫的自己扔上床,长吁一声,脚居然没有疼。那儿不对呢?深夜2点——抬头看向窗外——来路一片黑暗——可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感觉到黑呢?
   我以为是我习惯了夜的黑,黑便也不黑了。直到有一天,刚踏进小巷的黑暗,啪——寂静的巷子里,一声轻微的响,灯亮了。着实吓我一跳。亮光来自巷子拐弯处的一间低矮小屋门前的木竿上,木竿有两个小屋高。印象中,屋子里常年如一日地黑着。
   漆黑的夜——一声轻微的响——突然亮起的灯光——我拔腿就跑,那些关于鬼怪的画面在眼前放大,紧跟在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那声音,就和小时候在村子里与小伙伴跑散后,紧“追”着自己跑的那种脚步声一样,越跑越快越恐惧。回到家,还能听到自己嗵嗵嗵心跳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上班路过那间黑黢黢的小屋,特意多看了两眼,心任有余悸。
   小屋坐落在柏油路与土路接壤的地方,孤零零的,比别的院子里的屋子矮了1尺多。土坯墙面上开着一扇不大的窗户,窗户上的玻璃裂了一条口,用胶带粘着。窗户很矮,一伸手就能摸到。门上挂着脏兮兮的蓝布门帘,黑黑矮矮的老头站在小屋的门口晒太阳,一阵风吹过,裤管和袖管随风鼓荡。高高的颧骨下一双眼睛深陷,灰色浑浊的眼球稍一眨巴,就有泪水溢出。他抖抖索索地掏出手绢,擦眼睛。手绢上有黄的白的液体洇出的痕迹,他也不洗去,擦完又装进口袋。
   我嫌弃地看了眼老头,目光落在他门前的那根木竿上。木竿的顶端,用电线绑着一个铁丝罩固定住的灯泡,如灯塔上的灯。
   注意到我在看他,老头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小屋。
   巷子里的人,如我,很忙碌,进进出出,脚上都带着风,回到家,鞋子上落一层薄薄的灰尘。我想,这就是红尘,人来人往带出的土腥味,就是家长里短,就是烟火况味,有温暖,也有凉薄。巷子里的这盏灯从什么时候有的,没人过问,人们踏着亮光照彻的地方,一转身,那盏灯就被关在各家门外,被彻底忘记。
   在巷子里住到第三年的时候,寄居在乡下父母处的女儿回来上幼儿园。
   想来,我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总把三岁半的女儿忘在幼儿园,想起时,晚饭已做了一半。赶紧骑车到幼儿园,对着园长和老师各种道歉,临别时,女儿不忘对园长说一声:“园长爷爷再见!”幼儿园园长是个慈祥的小老头,被女儿的一声爷爷叫得喜上眉梢,对我说:“小丫头很可爱,给改个名字吧,叫一凡,让她简单点长大;再给她办张接送卡,幼儿园免费接送,看你风风火火的,一定很忙!”我惭愧低头。
   给小一凡办了接送卡,每天早上我把她送到巷子口,看着她坐上校车被接走;下午又被幼儿园的校车送回到巷子口,再自己走回来。下班回来早的时候,我站在小楼的前台等,就能看到她背个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巷子,身后跟一路淡淡的灰尘。某一天,发现她拿着一根棒棒糖边走边吃,很有范儿。
   “谁给的。”我迷惑地问。
   “爷爷给的。”
   “爷爷?哪个爷爷给的?”
   “就是那个爷爷给的。”
   我不记得这个巷子里有长得像爷爷的人。于是便认为,小一凡口中的爷爷,即是幼儿园里的“园长爷爷”。
   知道小一凡口中的爷爷非幼儿园园长爷爷,时光已经过去了半年。
   那天,晚饭快出锅时,发现没盐了。我无奈熄掉液化气,对屋子里蹦跳的小一凡说:“走,陪妈妈去买盐。”小一凡停下蹦跳的脚步,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妈妈,爷爷那儿有,我带你去。”
   又是爷爷。哪个爷爷呢?看着和她很熟的样子。
   走出巷子,到拐弯处,小一凡挣脱我的手,一溜小跑到站在小屋门口的黑瘦老头面前,拉着老头的手说:“爷爷,妈妈来买盐。”老头干瘪的脸上立即开出一朵花,张开黑洞洞的嘴,露出一颗孤零零立着的黄牙。这是我住进小楼后,第一次看见老头笑。他慈爱地望着小一凡,仿佛从来没有冷漠过。
   我姗姗走进小屋。迎门的一个木头货架上,摆放着几袋醋、盐、味精,几瓶酱油,几个苍蝇拍子等零星生活用品,货物太少,显得货架空荡荡的。几步远的地方,一张单人床旁边摆放着一张油漆脱落的破旧桌子,桌子前放着一把没有油漆的木头凳子。
   我们走进去,小屋满了。
   买了盐,顺便又买了醋、酱油。准备出门时,老头从货架上拿一根棒棒糖,给小一凡。我看着那个小屋及小屋里的一切,有点心酸,从小一凡手中接过棒棒糖,又放在了货架上。老头怔怔地,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局促地对我说:“哪个糖,有包装的,干净呢!”我一时语结,暗骂自己:这是干了一件多愚蠢的事。
   自那以后,家里的生活用品,我都交给小一凡去买。
   节假日带小一凡出去玩,走到那间小屋前,她跑进去,拉着老头的手出来:“爷爷,妈妈带我去公园玩,坐碰碰车、旋转木马……”老头满脸的褶子都开了花,走进屋,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小一凡,递时不忘看我一眼。我走过去,拉着小一凡的手说:“谢谢爷爷!”
   “谢谢爷爷!”老头听了,笑的那颗黄牙颤颤地,不停地“嗯,好——嗯,好好玩……”
   自小一凡上幼儿园,我很少晚回了。
   夜幕降临,站在二层小楼的前台上,指着星空给小一凡讲有关银河的故事,指给她看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哪颗又是北斗星。偶然一转头,就能看到巷子里的那盏灯,和星子一样,弱弱的,却能照得巷子里光芒四射。
   某一天,灯不亮了。
   巷子里玥玥的妈妈问:“木竿上的那盏灯怎么不亮了,坏了吗?”浩浩的妈妈回应:“可能是坏了,昨天晚上我下班迟了,巷子里就是黑的。”隔壁阿姨听了:“明天我去看看吧,那盏灯是王老汉绑上去的,年纪大了,坏了也没力气修……”
   灯不亮的第三天,王老汉被抬出了小屋,死了。巷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围拢,指点,叹息,留下或多或少的纸币,最后一致认同:无儿无女的,很可怜,让居委会出面,请个道士超度一下,拉去火化了。
   隔壁阿姨和几个年长一点的女人和男人,走进小屋,半小时后,拿出一捆已经坏了的小青菜,几袋醋、盐、酱油等生活用品,对留下纸币的人们说:“老汉一生辛苦,又无儿女,也没挣下几个钱,现在死了,屋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就剩下这些了,你们看看,有用得着的就拿点走吧!”
   我走过去,拿走了一根棒棒糖。
   上学前班的小一凡回来,眼睛红红的,抽抽搭搭地对我说:“妈妈,爷爷死了,放学后,我再也没处去了!”
   “嗯,我知道了,桌子上有他给你的棒棒糖,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又一个深夜,走过水泥路,走上那段高低不平的土路,路过那间低矮小屋。小屋黑着,小屋门前的那根木竿立着,那盏灯高高挂起,只是,再也不会被高跟鞋敲击路面的音符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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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巷子里的那盏灯,和星子一样,弱弱的,却能照得巷子里光芒四射。无儿无女的孤独老人,为夜归的“我”点亮了夜的黑,为孤单的小一凡送上一根甜的棒棒糖,为繁忙的邻居供应一些油盐酱醋的生活用品。贫酸的日子,温暖的心,娓娓道来。简素的描写,对比的手法,环境的刻画,小中见大,仿若,读者也听到了那一声声高跟鞋敲击路面的音符和应声而起的路灯。高高木竿上立着的路灯持续三天不再亮起,左邻右舍才恍然。老爷爷孤单地死了,“我”拿走了他微博的“遗产”,一根棒棒糖,留给一凡做纪念。笔墨带情,忧伤中裹着浓浓的暖意,漫漶在悠长而寂寥的小巷,注入烟火人间。在困窘的生活中,总有一缕光,会点亮了孤独的心,总有一个故事,会传承着中华美德。佳作,触动人心,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807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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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风逝        2019-08-09 16:16:32
  不曾为人关注的老人死了,他院子里那盏照亮黑暗巷子、反射着爱的光芒的灯不再亮起,但又分明亮着,照得许多人心中暖暖的,亮亮的。听雪妹妹用善良的心去体味着老人的善良,细腻的情感触动心扉。很美的文笔,很美的故事。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回复1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9-08-12 11:33:46
  谢谢风儿姐姐一直以来的鼓励,感动呢!
   和老人接触,说过的话最多不过四、五句,我一直以为,老人不善言词,直到小一凡叫他爷爷的那刻起,我知道了,在他冷漠的表面下藏着一颗多么炙热的心。小孩子的心是纯净的,只有纯净的两颗心相遇了,脸上才会有灿烂的笑。
   听雪婚前婚后租住过好多巷子里的好多小屋,邻居之间相处之后忘记的多,记住的除了这个老人,还有一个,也是老人。他爱花,爱一切美好的事物,他没有职业,生了两个儿子,靠捡拾废品生活。大儿子优秀,大学毕业分配到新疆工作,遇车祸不在人世了;小儿子不听话,吸食毒品,强制解毒时没能熬住自杀了。老人没文化,不识字,给他两个儿子写信,都由他口述,我代写,收到回信也拿给我后再念给他听,知道两个儿子不在时,老人很坚强,不吃不喝两天后,继续他的生活,因为,他还有个腿脚不太灵便,但脾气很臭的老伴需要他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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