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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柳岸】山居漫录(小说)


作者:草堂易安 白丁,3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6139发表时间:2019-08-18 11:41:20


   从小陆庵时常翻弄箱里的宝贝,一台四方砚,几枚印章,吕凤子,丰子恺,徐梵澄等的几本书和画稿,及二爷的一副自画小像。
   方砚掌大,盖上阴刻两只麻雀竹枝上站了,欲飞却止,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旁镌几个小字:阿寿戏笔。可惜一面边角,被陆庵幼时,砸胡桃给弄残了。所幸罗汉图集,尼采语录几本书和画稿保存完好。
   这些皆是二爷晴轩公身后遗物。晴轩公在时主持当地濂溪书院,中西艺术及宗教哲学,学子皆可自由研学,无奈正值英年,遭逢时难,被迫落水而亡。
   陆庵受其影响,自小杂学旁收,无书不读,也在那神秘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寻绎不尽的世界。这个世界像一无边的网,结结相连,重重无尽。
   其中一个重要的结就在那长满松树的小山岗附近。六十多年前,那里来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也走了很多人。那里巧的也是柱儿的老家,壁山青木关。
   晴轩公几十年前,就是从这里,壁山青木关,中国内地一个不甚出名的地方,从曾在这里的一个特殊年代的特殊学校学成归来,在家乡自办的学校,实践师辈们博古通今,打通中西的梦想。
  
   四、绿蜡犹新肤如雪
   这日,陆庵思绪万千,想及早晨的惊心一梦,想及多少年从长辈们了解到的支离破碎的前尘旧事,恍惚自己成了晴轩公,自己亲历了那段不平凡的历史。
   重庆璧山,昔人云‘四山如壁’,又云‘山出白石,明润如璧’,故名。在壁山的一个松林岗旁,大家更喜欢称为青木关,一个简陋得以草屋为课堂,碉堡为寝室,这样的一个学校,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画画,写诗,弹琴……
   一个寒冷的冬日,连很少下雪的璧山地区也下起雪来。茂密的松林岗被大雪覆盖,校园白茫茫一片,碉堡旁一丛芭蕉还绿腊犹新。一个男生将一位西画女教员,推至芭蕉树下,剥光衣服,露出雪白的身子,推倒雪中,愤愤说道:这就是你们西画科所谓的人体美学。然后扬长而去。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女教员后来去了国外。那个男生并没受到很大的处分。他的名字已然被人忘却。这只是一场观念的角逐。
   然而尘埃已经落定,校方多次讨论决定人体写生必不可少。
   吕凤子着一身长衫,走上讲台,将示范画稿桌上放了,挥手致意道:“对不起诸位,我迟到了,路上几个强盗问我要钱,我说我还想着跟政府要钱呢。国难当头,政府都没钱哪,我那来的钱。强盗无赖,硬要搜寻,好在我当年习了些拳脚……”
   底下学生道:“凤先生把一伙强盗都打跑了?”
   吕凤子叹道:“唉,我武功哪里有那么好,要不是正好来几个兵兄弟帮忙,我早被打成肉饼。”
   学生们笑作一团,又很快坐正,对先生投以感激而尊敬的目光。
   吕凤子道:“这都是家常便饭,诸君勿忧矣。今日,我要跟大家谈谈中国画和西洋画的异同,以后分科,请同学们谨慎抉择。画法自然,自然之道,变动为用。画者化也,物无不变,心无不动,天之道也。画方在心曰梦化,既而成形曰物化。或忘心而入道,或舍己而合天,则画之极也。
   西画尚形,中画重神,乃平常之言,及其至也,形神俱妙,又何可以中西论之哉。故我今日建议在座诸君,专心国画者,也要对西洋素描写实有所了解,致力西画者,对我国诗词文学,宗教哲学,也应有所留心。“
   吕凤子走下台去,看了看在座几位学生,道:“至于西画科要用人体模特一事,希望诸君理解。西画首重写实,光影明暗,骨骼肌肉,都有科学的实据,非向壁虚构可行。要对象,要实物,模特则非真人不可。”
   台下轰然闹成一团,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大有大动干戈之势。
   国立艺专本由北京艺专和杭州艺专合并而成,其间老师教学风格各有不同,学生之间也有沟壑,因观念对立,谩骂打斗的事也时常发生。好在吕凤子不求名利,不为私义,继任校长以来,协调各方,情况好了许多。
   这时,学生中一清瘦青年,面容洁净,目光明亮,站起来道:“诸位同学,凤先生说的极是。西画以写实为基础,人体之构造形态,又为写生最切近,最典型之对象。人体本身,原为自然之赋予,自然之生成,凡人赤裸裸出生,无不赤裸裸死亡,人体原无美丑善恶,在医生眼里,唯是筋骨皮肉,在哲人眼里,则为地水火风,在画*家眼里,则为光影明暗。可耻与否,则在汝心。”
   诸生默然,说话的正是晴轩。
   这日,石头从青木关回来,告知陆庵,柱儿已无大恙,昨日胃口大好,能吃下两碗米饭,谈笑悉如往日。
   陆庵问到灸艾如何,石头道:“柱儿不喜喝药,灸却无妨,已嘱黄大爷每日一炷,百日不断。”古法,犬伤之日,先以汤药荡去瘀血,再以艾灸拔毒,相续百日,即可无虞。
   陆庵点头称是,又问石头此去有何见闻,打拳站桩可曾间断。石头道:“岂敢偷懒,几日夜里无事,静坐二个时辰,身柱自直,不觉腿麻。”
   陆庵道:“此为持身法,习定不断,气充神闲,水到渠成,自会如此,再进一步,亦不过欲界定耳。多读经论,洗净眼目,廓清道路为是。不要乐于枯禅。”
   石头又道:“入定谈何容易,学生不过捕风捉影罢了。这几天旧闻故事,我倒搜罗了些。师父有无听过黄家大院的事?”
   陆庵道:“我只知艺专师生曾在荣家大院住过,难道还有黄家大院,李家大院?”
   石头道:“听黄大爷提起,解放前他们黄家大院还不小,可恨在40年壁山空站中被日军炸没了。黄大爷一家,除他之外,大部分人都死了。黄大爷还提起他父亲当年也在国立艺专上过几天课,后来犯了错就离校当兵去了。后来就没了音信。”
   陆庵永远不会想到,黄大爷的父亲,黄贵生,正是那个曾经坚决反对裸体写生的莽撞青年。黄大爷或许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知道也羞于提起。
   大空战,日本人的张狂,国军的耻辱,百姓的惨痛离乱,把陆庵从对当年国立艺专教学改革的思考拉到对人类命运的深切痛思中来。
   想到后来潘天寿给被日军轰炸惊吓夭亡的幼子写下的那两句诗,陆庵又不禁感慨万千,摊纸拿笔写到:
   问天天亦老,疑梦梦难真。
   万里投荒外,泪涔舐犊人。
  
   五、相聚如萍去如风
   书院所在,山环水抱,藏风聚气,背靠一峰,虽不甚高,却也古木森耸,钟磬时闻,五代时上面原是一大丛林,文革时被毁,浮屠狼籍,残石遍地。
   近来慈法师驻锡于此,欲重整宗风,光大祖庭,稍事修整,规模初具,虽不甚气派,到很清净,法师率二众念佛参禅,自在无事,陆庵也时常前去请教心要,吃茶手谈。
   前面二水萦回,两桥飞跨,恰似太白诗中化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放眼望去,八百里群山绵延隐伏,怡情旷怀,流连忘机。
   山上一亭,亦名敬亭,取主敬存诚之意,陆庵喜其隽致,索性将此山唤作小敬亭山,书院叫做抛书台,平时与几个师兄弟子书院读书打拳,闲暇无事。
   陆庵一面着手编写《民国大师播迁录》,一面整理《印度佛教史》,日复一日,平平度过,只觉得近来又胖了些,所以打算辟谷月日。
   学生来来去去,今年唯屏儿,石头留下安心读书。师兄封成行为古怪,行踪不定,不期而来,不告而去。前言山行水住之疯师伯是也。陆庵,封成共师一百岁老和尚,智长老,智长老不喜人间聒扰,潜影穴窟,留心梵箧,三年五载,偶或一至,指点迷津,难得一面。
   此日无事。陆庵与屏儿,石头谈了吕凤子与潘天寿几首旧体诗,讨论一番佛教对民国大师的影响后,便欲早早回屋歇息。
   山间夜里,万响俱息,静气沉沉,陆庵方欲上床盘腿打座,听得外面几声犬吠紧急,大异往日,只得披衣下座,出门察看。
   茫茫夜色中,树影幢幢,径路依稀,只见两个人影,一男背负一女,匆匆往这边过来。男的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正是疯师伯。
   “师兄快帮把手”疯师伯已显疲惫,连忙叫陆庵赶紧扶那女的进门去。屏儿,石头闻得外面响动很大,也都过来了。
   屏儿见那女子头发散乱,面容苍白,却还有几分姿色,不禁怦然疑到:疯师伯哪里捡来的女人,到山里来作甚么?
   女子虚乏至极,方坐下便昏睡过去。疯师伯长舒一口气,连喝几口水道:“累煞老夫也,四十里山路,竟然背过来了!”又叫屏儿扶紫姑娘房里睡去。“
   屏儿同紫姑娘去后,疯师伯长叹道:“可怜的孩子,被人扔在荒郊野外,若不是我正好路过,还不被狼啃了。”说罢,叫石头别傻楞着,赶紧给给他备些酒菜,没有鲜肉,青城腊肉好歹炒一碗来也行。
   石头走后,陆庵问了姑娘姓名,师兄近况。疯师伯只道往那峨嵋深处,青城后山寻道访友逗留数月,采了些草药,回来时就碰上那孩子,姑娘只道叫紫宣,被人抛到郊外,进退无路,悲痛欲绝,其他不肯多言。
   陆庵也不多问,叫疯师伯吃过饭好好歇息,余事慢慢料理。
   次日,屏儿见紫姑娘早早醒来,坐在床头发呆,意气消沉,问她饿不饿,她只摇头,不愿说话,递茶送水,也无反应。
   石头闻钟声初响,一早起来打拳,本想好好请教师伯意拳二十四手秘奥,却发现疯师伯又不见了人,院内外转一大圈,也不见半点影子。问屏儿,屏儿也不知。
   陆庵对二人道:“别找了,你们疯师伯可不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他就这脾气,别理他。好好照顾紫姑娘罢。”
   屏儿跺脚,暗暗赌气:“哼,这老疯子,山上清清静静的地方,带个女人来,独自跑了,也不知如何想的。下次碰到,非要拔掉他几根胡子不可。”
   陆庵吩咐屏儿煮了米粥给紫姑娘吃,紫姑娘勉强吃几口,又靠墙沉默不语起来。屏儿不悦。
   屏儿见那姑娘憔悴可怜,照顾皆听从师父,不敢违背,又见她半死不活,风尘气重,心里越发不悦。
   陆庵看透屏儿心思,一日问屏儿知道黄金锁子骨否,屏儿只道不知。
   陆庵道:“《涅槃经》云:一切凡夫身中诸节节不相到。人中力士节头相到。钵健提身诸节相接。那罗延身节头相拘。十住菩萨诸节骨解盘龙相结。是故菩萨其力最大。”
   屏儿不解。陆庵又道:“昔有一妓,死埋道旁,众皆厌弃,唯一老僧,深心礼拜,言是菩萨所化。众人不信,挖土破棺,只见骨节联络,交锁不断,色如黄金。正是黄金锁骨菩萨。”
   屏儿默然。陆庵又道:“悲苦予乐,故是菩萨行,彼苦众生,唤醒我悲心,启发我觉悟者,又何尝不是菩萨所化哉!”
   屏儿道:“菩萨渡人,难思难议,实不可以形貌测量,或现凶恶,或示卑贱,要在教人深体苦空,发菩提心,得大智慧。是以救人者人亦救之,渡人者人亦渡之。”
   陆庵连连赞到:“如是如是,虽云渡人,实为自渡。屏儿善根深厚,看来以后也是要作菩萨的。”
   屏儿得意道:“那菩萨智慧广大,变换莫测。有卖鱼的菩萨,也有放生的菩萨,有采药的菩萨,也有生病的菩萨,有煮饭的菩萨,也有吃饭的菩萨,还有个跑路的菩萨和一个打拳
   的菩萨。“
   那石头一旁听见,并陆庵一齐大笑起来。石头原在院中打拳站桩,笑得气血浮动,心神晃荡,赶紧收了功,搬柴做饭去了。
   紫姑娘长屏儿几岁,祖上原来姓柴,唐朝时为避祸乱,改作紫姓,屏儿或叫她紫姐姐,或叫姐姐,也不当外人看。
   过了几日,紫姑娘见屏儿连日殷勤照顾,心底一潭死水,恰如枯木逢春,渐渐有了一些暖意,开始说几句话,陪屏儿院里走走。
   紫姑娘见屏儿日夜照顾辛苦,闲时还要读书写字,觉得过意不去,便跟陆庵讲要单独住旁边屋子,不想劳累屏儿妹妹。
   陆庵看她面容惨白,行动迟缓,言语无力,虽然答应,还是让屏儿早晚给她作些艾灸,用黄酒熬了补气补血的汤药,叫她好生调养。
   紫姑娘住了屏儿旁边一屋。书院原是一处老宅,粉墙黛瓦,立柱抬梁,仿古结构,十几间屋子,围成一院,三边檐廊,大门常闭。两排屋子,大小如一,背阴一排,或作仓库,或作客房,还剩几间闲置不用,屏儿紫姐,住在向阳一面,窗外青松翠柏,鸟雀徘徊,安静闲淡。下午,大家各自屋里读书休息,互不打扰。
   山里午后,风日闲暇,沉沉寂寂,屏儿看会儿书便觉睡意袭人,硬撑一阵,不知不觉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几时,只听得朦朦胧胧中响起一阵声音:“屏儿救我,屏儿救我。”
   屏儿惊醒,知道是紫姑娘声音,慌忙过去,只见紫姑娘歪在床头,满脸苍白,喃喃念道:“屏儿救我,屏儿救我”。
   屏儿扶住紫姑娘,用手巾擦了她一头冷汗,轻声说道:“姐姐莫怕,姐姐做恶梦了吧?”
   紫姑娘摇头道:“我没做梦,我没做梦,他来了,他来了,我一直睁着眼睛的,你来他才走的。”
   屏儿左右看了,连那望板和墙角也瞧了瞧,疑惑道:“这里没有别人,他是谁?”
   紫姑娘道:“你看不见。他穿着西装,刚才从门缝进来,又从门缝出去了。”
   屏儿泠泠然周身发凉,皮肤毛竖,怯生生问紫姑娘:“他长什么样?”
   紫姑娘拉住屏儿的手道:“他就是一具骷髅,我知道他是谁。”说罢,抓紧被子,蒙头又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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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是一个人物传记性的小说,讲陆庵的故事。陆庵和屏儿打趣,生出一段相见示好的感情。石头和陆庵吃饭弄出一段食趣,看来日子听滋润。一段相思卜,有了趣味横生的话题,纵论书画美学,不亦乐乎!雪地里一具人体模特,生出多少意念。俗语说,人闲生鬼事,这不,屏儿就遇到了。人生相遇岂是一个缘分,水中世间多少难解事,且看屏儿问事问情。梦里的事,实在说不清,且看屏儿如何看。陆庵与汤道长论剑纵笔,参悟人生滋味。世间多少传奇,都在论道里。屏儿得道悟出滋味,是为道家之髓。名为何物,且看演绎一件袍。流浪人生谁走过,让人皆是流浪汉。上面这些话是多余的,也是不着编辑,只能就粗看写点出来凑个字数了。作者将人生感悟人间万象纳入笔下,托于人物,静心来看,多有所获。向来以为,小说的一个用处当是传达一种美学,本篇具有这个特点,不一定是生活真谛,倒是怎样去看世界的美丑,我们或许有所感悟。言多有失,上述顺读添几个字凑编按,作者莫怪,意在给个字符,让读者来驳正,所以就写得毫无逻辑性,也不能达意。各位看官读就是。【编辑:怀才抱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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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19-08-18 11:43:41
  我想,古人为何喜欢山居,或许就是静心求悟,当然也得趣,你看小说里的陆庵,好不自在,人生可学一二,便是成道了。感谢投稿柳岸,希望精彩纷呈。问候作者!
怀才抱器
2 楼        文友:草堂易安        2019-08-18 14:48:36
  谢谢老师雅评。
3 楼        文友:柳岸编辑部        2019-08-19 10:39:51
  佳作,已向江山精品审核组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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