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半面不忘(散文)
每次去南京办事,中午有免费午餐,但我还是穿几条街,去找那家面馆。全皮肚面,从最早的5元一碗吃到现在的13元。
南京皮肚面是比较有代表性的。面自不必多说,关键在皮肚。夹一块,沉甸甸却又韧性十足,颤颤巍巍,晃几下,小孔密集如蜂房,内里藏了汤汁,透亮有晶莹感,一口下去,绵软有筋,鲜香流汁,瞬间仙化。其实我所在的淮安是皮肚之乡,大小土特产店里赫然列了成箱的皮肚。路过楚州板闸镇,家家户户门前掛着皮肚片片,风吹摆动,节奏欢快,似有“叮咚”传来,很是招摇。淮安的传统宴席上也绝对会有一盆皮肚、鸡糕、木耳、小肉圆等烩菜。可惜皮肚懒塌塌,软古囔囔,且味道清淡。淮安是淮扬菜的发源地,声名远扬,有许多好吃的,但就皮肚而言,我还是认为南京的好吃。我曾讨教人家奥秘,老板一个白眼,可能以为俺是来偷艺的。
一碗面,功夫在汤和浇头上。我有个亲戚去香港探亲偷偷打工,做的事就是熬煮高汤。整鸡整鸭还有海鲜,很讲究地按顺序下锅,掐准时间点大火小火地熬煮,上面的油脂不要,下面的肉和骨不要,单留中间的乳白靓汤,再加上秘制调料,这汤得要多鲜香啊。一片十多平米的小面店养活了几户人家。不论到那个城市,大街小巷的面店里一定会有一口大锅,牛骨、羊骨、猪骨的一大锅,炖煮的一条巷子都鲜香起来……
浇头面是南方的特色传统面,它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上面的浇头。后厨里,大师傅在云山雾海里时隐时现,舞刀弄锅,叮当操劳。菜要形,片条块丁加泥末;火要爆,发出那种呼呼声的;炒要快,颠勺五六下,最大保持菜品得鲜嫩。小炒多是时令菜蔬,还有早就烧煮卤制好的大排、猪手、鸭腿、牛肉等等,稍加热一下就成。带骨大排要用刀背把大排的肉质细细横竖剁剁松,腌制一个时辰,各种香料互相勾兑浸染,保证每个细胞都入味,再拖上蛋清和淀粉下油锅煎至两面泛黄,锁汁锁味锁嫩,然后加水加料红烧,最后用红烧的汤汁浇进另锅煮好的面条里,盖上大排和碧绿的青菜心,就是最解馋的汤面了。每一份浇头里都有一个精确地工艺过程,都有一枚追求至严至美的匠心,“治大国若烹小鲜”,原来每个厨师心里还隐藏一颗指点江山的“雄心”呵。面归面,菜归菜,两下是分开的。所有地煎、炸、溜、滑、汆、炒、煮,都可以覆菜为面,有多少种菜就有多少种面。时常是面下好了,蜷曲在碗里,热气腾腾地等着浇头,渴盼来一次互映生辉地热烈交融,来一次颊齿生香、摄人魂魄的尘缘相逢。且看人家的招牌牌:鳝鱼面,爆鱼面、虾仁面、腰花面、扁尖肉丝面、大肉面、黄鱼面……一路看过去就心帜摇荡,口舌生津了。南京的老太皮肚面,祁家面馆,地雷面馆……苏州的东吴面馆,陆长兴,朱鸿兴……都是比较有名的。只要你去吃面,管叫你天天有变化,顿顿不重样,小日子赛过活神仙呵。
在西安,我慕名去吃中国字里笔画最多的Biángbiáng面。老板直接端了面来,没有汤汁,就是一碗干拌面样子。面条宽厚,有韧劲,挑一块弹弹地拖拽老长,难怪此面又叫裤带面,紧急情况下,还真能箍腰一圈,解燃眉之尴尬。拌的辅料有胡萝卜、干黄花菜、黑木耳等,酸、辣、咸、香、鲜都有,只是油泼辣子太重,我一顿饭吃得吸了哈啦,眼泪一大把,辣得头昏。吃这样的面是要准备捶地擂板凳吼秦腔的,是要扛上䦆头顶着西北风去黄土高坡的......我是没这个福分享用了。
云南的米线我也尝过。在昆明的大街小巷,米线铺天盖地,好像无酒不成席,无米线就不成昆明人的饭店了。云南人对米线喜爱至极,好像成了他们的生生白骨,骨肉相连。看过一些段子,还真有云南人想家急了,让快递专寄米线,一解那口乡愁。米线的辅料、汤汁与南方的略微相似,但远没有南方的丰富和实在。所用多是砂锅,咕嘟冒泡地夹上来,微辣还是大辣可自选。若是在冬天,未成下口先温暖,吃米线是给体内加温开空调啦。只是我感觉米制成的面条不地道。面做面条,可以摔打拉抻,也可杠子压跳,类似舞蹈,越做越有劲道,但米线定不能这样做的。一碗米线上桌,筷子夹时,米线游移滑溜,像泥鳅,入得口中,米线更是狡猾,满嘴乱跑,咀嚼中讲个话,走个神,它竟能自行下滑,看似绵软,绵中有筋,像粉丝,缺少面得沉稳淡定、笃定厚重。其实米线本就是伪面条,是五胡乱华时期的北方人,或是秦始皇攻打桂林的那些兵,吃惯了面条的人,硬生生的把人家米做成了家乡面。
让米去做面的事,不但果腹,还要抚慰心灵,像婴孩的安慰奶嘴。人思乡时,内心柔软纯净,炽烈无赖,辗转反侧,可不就蜕化到摇篮里了。不能苛责米线了,反过来,面还做不成米的事呢。
二年级一个夏天傍晚,在黄海农场,母亲收工回家擀面条。那时父亲关在学习班,一家九口甚是穷困。用全麦面太奢侈,母亲掺和了蚕豆粉擀成面。我们都很兴奋,挤挤挨挨地围成一圈看。母亲发布命令:快去找炸汤的菜。我们分头跑去,家前屋后地找。一会儿跑回来高举双手,欢天喜地得表功。有采了灰灰菜的,有揪了金针菜花的,还有苋菜、青菜……那面不细滑,粗糙有点拉嗓子,但却有一股豆香味,加上汤里的什锦菜和捣好的蒜泥,很是美味。大家叽叽喳喳各找自己的菜,每人只有半碗面,吃得碗底朝天。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好吃的都是半个,半块月饼、半个苹果、半根油条……也许缺了一半,才使我至今仍保留着一份炽热地烟火恋想。
我东南西北地跑,吃过很多面,但一直以为这是我吃过的印象最深的面。现在想想,那时家贫,没吃过好东西,加之年幼味蕾初绽,先入为主,蚕豆本身味也独特,更重要的是,在一起吃面的父母健在,姊妹一个不少,那种感情和氛围也是后来再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