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千层底儿布鞋(散文)
冬日里的一个上午,天边的太阳露出暖暖的笑容。我骑车去看望父母,为了节省时间,东拐西拐的,走上了就近的一条乡野小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麦苗铺在这片黄土地上,空气中夹杂着那若有若无的泥土清香。眼前不时有喜鹊在天空飞舞,以及不远处涓涓溪流发出的浑然天成的天籁之音;此情此景,仿佛与大自然又贴近了几分。
不远处,一只喜鹊落了下来,我看见它黑白相间的翅膀,尾翼泛着点点紫色的光,阳光在它的小尾巴上印上了七彩的炫光。那边,竟然还有几只蓝喜鹊,好多年不见了。
近乡情更怯,邻村的土路出现在眼前,我骑车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穿大街走小巷,慢慢走,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我在心里不自觉地“啊”了一声。一堵向阳的土墙边,坐着一排妇女。她们正在做针线活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一会儿眼睛盯着针眼穿线,一会儿把针扎进鞋底儿里。老式的竹篮,篮里有线,有做好的布鞋,千层底儿呀!现在还有人做这样的鞋?
千层底儿,千层底儿!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雪天:凛冽的西北风,吹着尖利的口哨,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一群放学的孩子,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裹挟着棉衣,风要把人吹走的样子。不知谁喊了一声:“下雪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孩子们开始欢呼,空气也似乎躁热了,蹦起来了,跳起来了,第一场雪来了。更有小孩子伸手接飞落的雪花,看着它融化在手心里。
“明天,明天就可以堆雪人,踢雪球了吧……”孩子们的欢呼声,风也觉得羞愧了吧,看着疯狂的孩子们,风也变得柔和了。
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与云与树与田野,上下一白。一个农家小院,大雪封门。随着“吱溜溜”开木门的声音,走出来一个穿蓝棉衣蓝裤的男子,脚上穿的是农村人特有的千层底布棉鞋。只见他拿一把扫帚出来了,左右开弓,三下五除二,扫出了一条洁净的通道。两边的雪上留下了一条条细丝儿,那是黄土的痕迹,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冰条儿。他转身扒开一个雪堆儿,树皮一样粗糙的双手拣了一堆劈柴,又寻了一些刨花儿,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火堆,可能是嫌火太小,趴在地上用嘴吹了吹,火旺起来了。他又转身对屋里喊起来:“乖,妮儿,醒了没有?想起就起床吧,有火了,我先把棉衣棉裤给你烤烤,一会儿都不冷了啊!”
片刻之后,带着熏眼睛的柴草味儿的棉衣棉裤,穿在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上。突然,小姑娘大声吆喝:“哒,我的棉鞋呢?昨天,我都看见俺妈给我做好了,叫不叫穿?叫不叫穿?”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儿布棉鞋也穿在了小姑娘的脚上。
小姑娘穿着新鞋高高兴兴要去上学,母亲追在后面叮嘱:“有雪,记着要高抬腿。”
“知道了,走了啊!”
“高抬腿、高抬腿、高抬腿……呵呵哈,这多有意思了。”
小姑娘一下一下的,高高抬起腿,“咚”一下,“咚”一下地踩在雪地上,兴奋地享受这走路方法的别致。一行脚印延伸到学校,放学后又这样走了回来。
一进门,小姑娘不敢挪动脚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鞋湿透了!”雪渗到新鞋里,软帮软面的新鞋变成了硬硬地,冰凉冰凉的。
母亲笑出声了:“哎,俺的傻妞啊!高抬腿,还得轻落脚呀!”母亲催促道,拿到火那儿烤烤去吧,别离太近了,小心烤糊了。自己也小心点儿,亲娘也赶不上热灶火。
小姑娘一年四季,穿的都是黑色的布鞋,后来,上中学了,小姑娘的鞋又多了一种颜色,同学开玩笑说:“你的鞋只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白。”
对呀,黑色的是母亲做的,白色的是运动鞋,穿白鞋跑步跑得快。小孩们儿的脚都长得快,穿鞋也特别费,不穿到洞穿大拇趾头是不舍得扔的。
小女孩的鞋是洞穿鞋后跟,新鞋穿一段儿时间,走路过去,后面就会留下一个圆圆的小洞印记,留在黄沙土地上,一圈一圈好像树的年轮。
“穿鞋咋这么费呢?看把你妈妈的眼熬成啥了?”父亲埋怨道。后来父亲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把拉车的车轱轮外胎,截下一节儿钉在鞋的后跟处。从此,小姑娘的鞋也是穿到露出大拇趾才扔掉……妈妈做的千层底儿布鞋陪小姑娘长大。
一只黑喜鹊从眼前一掠而过,我的手机里也传来熟悉的歌:“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儿,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我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妈,我回来了,你猜猜我今天看见啥了?”
“啥呀?”
“那村里竟然还有人做布鞋!”
父亲拉出来一个用条子编的篮子:“看这是啥?”
一篮子的黑布鞋,单的,棉的,数不清几双了,空气一下子仿佛停止了。
“你妈说你待见穿,给你做的。”
“我这一冬天又没啥事,看她们都做鞋,我也做。”
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的声音了……我能不能找段歌词表达一下感情啊?不知道用啥词语来形容了,我赶紧接过来,连声说:“好好好,我一会儿全带走。”
我还真舍不得穿了,翻晒鞋子的时候,喜欢用手抚摸鞋的里和表,感受鞋的暖,感受母亲的温度。千层底布鞋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沉淀在岁月里,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还是喜欢听这首歌:“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儿,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最爱做的事儿呀,是报答咱妈妈……”
我拿什么去报答呢?我想起了孟郊的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