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红尘】咬得“菜根”(赏析)
《菜根谭》,中国古代哲学,由明代隐士洪应明作,是一部论述人生根本的语录。所谓“性定菜根”,万味皆由根处发,而根又常清苦,细细品嚼,方得人生之真况味。洪应明先生入世而后出世,一生的深切体悟便体现于笔下每一个句子。
这部书囊含修身、应酬、评议、闲适、概述五个部分,论述了修养、人生、出世、入世的哲学思考,渗透了儒家的中庸、道家的无为、释家的出世思想。它的语言简单而美妙,雅俗可共赏,点到为止,干净无雕琢。所含深意清澈见底,又让人觉得别有洞天,深邃悠长,可琢磨。他是站在生命之外看人,又处在人群事故之中讲人,穿梭自然,一针见血。他大观生死,又对平常的小生活细腻感触。
对于生活中存在的狡黠、自私,他并未故意避讳,也非意念消极,而是告诉人们如何乐观地处理。旷达、博大、宽容、善良、明慧,他教会我们懂得独处,如何与人为善,为人正德修养,不折君子之气地游刃于世间。
我与《菜根谭》相识已有五年,他已不折不扣地成了我的知己好友,我管他叫“菜老”。每年逢年过节或是闲暇之时,便定会探访一下我这位老友,提着几个良句当做礼物,不请自来,每次聊得颇畅,他的屋舍清静,是个谈心的好去处。
我常常调侃,若不是一位穷困潦倒的秀才偶然于破庙芦草里看到他,恐怕他早已腐朽在岁月里。我又感叹他身处这僻静之处,无人识良友。他说:“云深松老,鹤梦悠闲。”我也常笑道“菜老,好心情”。
如今这冬去春来,我又前去拜访。我与他行走在朗天晴空的山野林间,几处鸟鸣,几亩花开。菜老不觉言道:“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于是我答应着:“在职一日,便谋真事。”
欲要成事,便先正其身。菜老曾叫我看这晴空无边,“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便是荆棘泥涂”。又言“正”当“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而愆尤自少”。又讲不攀援附势,鱼鸟亲人,他幽默地说到:“苍蝇附骥,捷则捷,难辞处后之休;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
他说真心这种东西了不得,“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
他讲与人为善。“面前的田地要放的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的远,使人有不溃之恩。”要学会“路径窄时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嗜”。也提醒我要铭记别人恩情,自己施恩则不可求回报。为善很简单,他举例:“士君子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功德无量。”
菜老多次特向我提及为人要“暖”,可亲近。“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暖如娇阳,物见其生长,寒如秋露,遇之肃杀。他也希望君子可以不要好独洁之操守,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菜老为人旷达,曾言:“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他的起居简单,却常常说:“木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魂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时齿颊犹香。”他常谈自己:“蓬茅下诵读诗书,日日与圣贤共语,谁云贫是病?”也勉励失意的人,“洁自污出,明从暗生”。
有几次他跟我谈起治学之道,“登山耐险路,踏雪耐危桥”,一个耐字极有意味。“思欲掀天揭地的事功,需从薄冰上履过”,治学也要谨慎有敢胆。也谈苦乐相合,疑信相勘,“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治学也该学会自悟,该懂得“士人有百折千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他曾和我讲过一些有趣的世间“变”理。“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所以古人言祸兮福兮,唯需内心平静,莫要浪生悲喜,此所谓智。
我也曾提起,有些心情、有些绝妙风景,无人所述,无可表达,无人所领。他大笑起来:“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需独处。”我也释然。他后又劝言:“鹩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智小者不可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信然矣!”
有一次,我见一人来找菜老下棋,棋势紧张,步步惊险。待来者离去,他叹息一句:“奕者争先兢后,较雌雄于着手,俄而局进子收,雌雄安在?”他也常常让我领悟到纷杂世界之外的心灵超然,“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便成物我两忘的境界。
所谓“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我便与菜老相约,来日方长,必要亲身领一领他这“竹叶杯中吟风月”“芦花被下眠云卧雪”。定要也尝一尝他这“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坐忘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的好滋味。
不久前,我向他讨问如何成真人品,他说:“心体澄澈,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常在丽日光风之内,天下自无可恶之人。”“持身涉世,不可随境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的真人品。”
菜老的语录有很多,常常是说进心里。今天在脑海里浮现几句,简单谈起,倒也唤起我与这位老朋友的不少回忆。如果叫我总结我的感受,我想菜老大概是在告诉我:“超然后的人生觉醒,脚踏实地地真正向前。”
提交这篇文章的最后的最后,我又去见他,面对他,多年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菜老,我把你介绍给了这世间的很多人,其实我很舍不得,但又觉得你会让我们有勇气自观自省这虚妄、狭隘、自私等诸多病态,把更多的美好带给世间人们,你怎样觉得?”我又补充道,“菜老,你一生潦倒,虽然我知道你不在意这虚名。”菜老思虑良久:“能领之者但有一二。”我竟是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