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缘】蓝幽幽的湖水(小说)
随着她的惊叫,众人也都吓了一大跳。咋是贵娃子的婆娘呢?梅花去年不是回来过吗?贵娃子有娃了?去年回来的时候,小俩口没带娃儿,这娃儿是从哪里带来的?不对,打死也不是,贵娃子那么好,对婆娘体贴,梅花不会走这条路的……
胡狗子惊得眼睛发白,盯着那两具尸首不转动了。这地上的婆娘是有些眼熟,他开始也这么认为,但这事儿咋能跟贵娃子沾上边儿,老弟贵娃子常年在外打工,婆娘梅花就是他的影子,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咋可能这娘俩儿出现在天河口?这就奇了怪了?难道这小俩口产生了矛盾?也不至于呀,他俩还有娃儿,也就是俺有侄儿了,咋没有听贵娃子说过……他的心里翻着五味瓶,该咋办?他竟没有了主张,一时倒慌了手脚。权叔,咋办呀?他带着哭腔。
胡德权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如今天河风景区淹死了人,他这个刚刚上任的权主任,遇到这等事情,该咋办?不能慌了手脚,大风大浪他不知经历了多少,人死了咋办?也没有谋杀,是她自己想不开寻死的,怪不了任何人,黄泉路上无老少,只能说明这娘俩儿的寿命已到,阎王爷在生死薄上签上了他俩的名字。死者为大,得入土为安。财村长,人死如灯灭,也不得复生,俺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后事儿。
是呀,若不准备后事儿,这娘俩儿的魂儿都没处安放,会成孤魂野鬼。众人纷纷说道。
胡德权一招手,大牛、二牛,回凹里准备一口棺材,这娘俩儿可怜,就让他俩儿呆在一起吧。
众人纷纷回去准备,胡狗子有些伤心,怎么说这娃儿身上也流着他们老胡家的血,他还没相认就这么去了,心酸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从嘴角流进了嘴里,涩涩的,苦苦的,咸咸的,什么味儿都有。贵娃老弟,你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老天爷咋就对你这么不公平?
财村长,你现在是天河口村的舵把子,这事儿你得给贵娃子吭吱一声。权主任说。
胡世财才从悲伤中惊醒过来,掏出手机,把手机里的电话名单翻了个够,却没有贵娃子的电话。这不怪他,大山里,有的妯娌关系渗进兄弟情谊,有的兄弟情谊不如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嚼着耳根子的夫妻关系了。这些年了,贵娃子出门在外,他家里有了婆娘王桃花,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从未给贵娃子去过电话,所以也就没有存电话号码。
哎,你这兄弟俩,咋连个电话都没有?火烧眉毛了,连个弯儿也转不了。权主任叹道。
权主任,咋办?胡世财求助着。遇到这样的事儿,他束手无策。
回去在贵娃子房前的场子安排丧事儿,这娘俩儿可怜,费用由村上负责。权主任果断地说。
众人纷纷离去,老规矩,唱孝歌的唱孝歌,打待尸的打待尸的,帮厨的帮厨,打杂的打杂。那天夜里,天河口的上空唱起最悲伤的待尸歌:
“说声你死了就死了,
死到半夜鸡子叫。
鸡子叫来狗子咬,
亡人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上把手招,
辞了阳间路一条
……”
歌声凄惨,是胡老爹那干瘪的嘴巴里唱出来的,穿过凹里的山坳,在蓝幽幽的天河水面上飘荡。
十一
贵娃自从目送着梅花和小传根上了客车,客车缓缓驶去。他在心里说,梅花,儿子,过几天,俺把这桩子活做完了,俺就回到凹里陪你们娘俩儿玩几天,凹里凹外地到处游玩,俺打算买辆摩托车,这样,俺们三人想去哪里说走就走。当客车从他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他的心不禁悸动一下,他感到心口一阵揪心地痛,难道有灾难降临?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哪来的灾难?是自己多想了,刚才儿子上车时,稚气地叫着,阿爹,再见,你早点回来看俺们哟。梅花深情看着他,目光里更是温柔与牵挂。他回到工地,加快了手脚,想把活儿早干完,可右眼皮仍在跳个不停,他用指甲使劲地掐了几下,仍没有止住。娘俩儿刚走一个小时,他有些心急,就掏出电话通了电话。
梅花,你和传要根到家了吗?
贵娃哥,你傻呀,客车才跑了个把小时,又不是飞机,没有那么快的。梅花在电话里格格地笑着。
好吧,梅花,到家了给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好的,贵娃哥,你干活也别那么狠力了,要注意安全。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有些不安,又拨通了梅花的电话。
梅花,到了吗?
好像快到了,到了俺给你回个电话。
这是他最后听到梅花的声音。过后他又打了几个电话,电话一直处在盲音之中,甚至没有了信号,难道是凹里的信号不好,梅花的手机接收不到?或是梅花和传根累了,早早地睡了?晚上,他睡在床上,总不踏实,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梅花突然变成了一只白天鹅,小传根骑在她的背上,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飞翔,天空中洒下了儿子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他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娘俩儿那快活的样子,打心底里感到幸福。白天鹅慢慢地放慢了速度,向他飞来。他伸出双臂,试图拥抱他心爱的娘俩儿。突然,白天鹅的翅膀断了,浑身是血,小传根吓得大声呼叫,阿爹,快来救俺。他奋不顾身地向娘俩儿奔去,无奈山高路险,娘俩儿坠向了悬崖,变成了一朵血花。他吓得大声哭起来,叫喊着,梅花、传根,俺来救你们了。他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浑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心有余悸,忙打开手机,拨着梅花的电话。电话里依然传来甜甜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一夜,他无眠。
第二天,他的脸上显出了黑眼圈,早上打饭的时候,兰花姐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精神萎靡的样子,关切地问,贵娃子,你咋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说,没事儿,兰花姐,昨晚没睡好。兰花姐打趣着,贵娃子,昨天梅花才刚去,你就想她了?他说没有,没有的事儿。说罢,埋头吃饭。说罢饭,他便去上工了。右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加上昨晚的噩梦,他心有余悸,难道梅花和小传根出事了?他又摸出手机,拨着梅花的电话,电话里依旧是那种甜甜的提示音。他没有心思干活儿,有几次差点儿出了差错。他度日如年,干活儿没了心思,本来一天能干完的活儿,他只干了一半。晚饭的时候,兰花见状,说,贵娃子,你今个儿咋跟丢了魂似的?有啥事儿,快跟俺说说,这梅花也是的,回去两天了,也不给俺通个电话。兰花姐,俺也正愁着,梅花的电话从昨天到现在都打不通,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兰花姐忙掏出电话,拨着电话,电话里传的声音与他手机传来的声音一样。贵娃子,你赶快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娃儿还那么小。一句话提醒了他,不能再这样熬着了,干着急,得回去看看。他连夜去了车站买了次日的车票。
客车在山路上蜗行,近了近了,他很快就能再见到他的梅花和小传根了。归心似箭,他只恨客车行得太慢,恨不得飞回到天河口。
下了客车,他就直奔家门口。走近一看,他的心里犯着嘀咕,大门紧锁着,屋外的场子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梅花去了哪里?他又屋前屋后地转了个遍,哪儿见梅花和儿子的踪影?
他正寻找着,大哥胡狗子来了,他时刻等待着老弟回来。贵娃子,你啥时回来的?
财子哥,俺刚下车,梅花和小传根呢?他劈头盖脸地问。
哦,贵娃子,你跟俺去一个地方。他的神情有些悲伤,扭过头去,尽量不让老弟看到。说罢,他就默默地在前边带路。
贵娃子头脑不着边儿,大哥咋了?也不回应俺的问题,闷头闷脑地带俺去哪儿?要去干啥……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闪过。大哥向屋后的山坡走去。他紧跟其后。对于他的问题,大哥闷头闷脑地吭了一句,去了就知道了。
兄弟俩走到一座新坟面前,垒起的黄土还带着土腥味儿。贵娃子更是迷惑不解,大哥,没事儿来坟地干啥?
贵娃老弟,大哥对不起你呀,这黄土下面埋的是梅花娘俩儿啊。说着,胡世财哭了起来,把梅花和小传根怎样遇难的经过诉说了一遍。
贵娃子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晕了过去。过了许久,他才醒了过来,走时还好好的两个人,咋眼前却是阴阳两隔、黄土一坯了呢?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贵娃子,人死如灯灭,活人还得顾眼前的日子。胡世财安慰着贵娃老弟。
哇——他又恸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流眼泪,平时若有了委屈,他也只是有泪往心里咽,从没有这般悲伤过,一个家毁了,他的眼泪流成了雨线子。
财村长知道劝说贵娃老弟也无济于事,面对如此惨事儿,每个男人都无法接受,这需要时间,时间会慢慢湮灭一切,就让贵娃老弟在这里多陪陪娘俩儿,等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他再来叫老弟。于是,他就悄无声息地回家忙去了。
贵娃哭呀哭,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渐渐地,他的眼泪哭干了,眼里露出了凶狠的红光。他慢慢地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凹口的天河自古以来就是一条潺潺而来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河水不深,只能没到膝盖,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来,娃儿在河里玩耍,也像自由自在的鱼儿,在他的印象中,从没有淹死人的事儿,而如今,他的婆娘和娃儿都淹死在这堵死的蓝幽幽的天河水里,说破了,这蓝幽幽的天河水就是罪魁祸首。对,不对,这蓝幽幽的河水从何而来?刚才大哥说了,是权村长的政绩!想到这里,他的面部抽搐了一下,直接杀死梅花和小传根的凶手就是权村长。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贵娃子失去了理性,他要报仇,他要为阴阳两隔的梅花和小传根报仇!他奔跑回家,抄起屋檐下的锄头,奔向了胡德权的家。
权主任正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品尝着毛尖茶,日子过得很滋润。前两天的贵娃子婆娘及娃儿那档子事儿,确实让他前天不安了一个晚上,如今烟消云散了,那梅花婆娘要想不开,抱着娃儿跳河寻死,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没得球法子。反正黑包工头送到他手里的票子也足够他和胖嫂生活后半辈子,赶明儿就去城里看套房子买下来,过几天城里的生活。
贵娃子一脚踢开了权主任的院门,抡起手中的锄头,像挖地般挖向了权主任的脑袋及身体,一下两下三下……
胡德权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倒下了,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肉。
贵娃子扔下了手中的锄头,浑身溅满了殷红的鲜血,梅花和小传根的仇报了。他跪在院子里,高呼了一声:梅花、传根,俺把你们的仇报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实际上,他早想好了,在他抄起锄头的那一该起,他也不想活了。他奔向了天河,奔向了鹊桥,面对着蓝幽幽的天河水,一头扎了下去。蓝幽幽的湖面上泛起了一朵美丽的浪花,那是他曾经美丽的人生。
好多天以后,天河口的村民协助大盖帽到处寻找贵娃子,凹里凹外的路口都封了,贵娃子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最后,还是财村长建议把天河湖的水放干看看。贵娃子一头扎下去,半截身子扎入了深深的淤泥之中,身子泡腐了,也没能浮起来。
胡大爹赶着两头牛在北垭的山梁上,两头老牛对着天河湖哞哞地叫着。他随着牛的叫声,长叹一声:水火无情啊!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