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缘】蓝幽幽的湖水(小说)
胡老爹依然赶着他的两头老黄牛淌过天河水到对面吃草去。权村长,你这天天地测呀量呀的,这天生的天河不好吗?非要把它建成啥深塘子?水火无情啊。
胡老爹,你老了就甭操心俺们这一辈要干的事情,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咋与“水火无情”扯上关系了呢?你老着急的是这湖光山色于一体的天河风景区造成了,你的老两牛没地方吃草了,俺告诉你,你的老牛在这儿吃草,到处屙屎,把水体污染得不成样子,再过些天,这里就要开工了,你的老牛要赶到北山去吃草,听到没有?胡老爹。他大声叫着,也不知道胡老爹听到没有,反正他借着这个机会把该表达的意思传达到了。
胡老爹无奈地摇了摇头,权村长的话他早已听到。
又过了十来天,天河口的公路上轰隆隆地开进了几辆大车,车上装载的是各种大型机械,有挖掘机、铲土机、压路机等等,那气势走在天河口的土路上,地动山摇。
凹里人都出来看热闹,对着那些机械指指点点,都说,这些机械可威武呢,特别是那挖掘,手臂老长,一爪子挖下去,地面上出现偌大的土坑,顶得上十几个劳力干一天。同时,也有他们对权村长的赞扬。权村长干了一辈子,这次可真为天河口干了实事儿。把天河口打造成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每年会吸引大量河口外的人来这游玩,俺们就会有大量收入。俺要开一个小卖部,俺就是部长。俺也开一个小吃店,俺就是店长了。凹里人你一句俺一句说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权村长这会儿可神气了,见人满脸堆笑,目光里是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想想也是,天河口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哪儿开进来这么多大型机械,有谁有能力给天河口带来这么大的工程、项目?有谁又给子孙万代造这么大的福分?没有,只有他权村长一个人,他办到了,眼前的这些大型机械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理当神气,理当坐到凹里各家各户的上席位子。
带头进天河口的是一辆四连环的小车子,权村长曾经在乡长开会见过这类型号的小车子,听同行说,这不是五连环,是名车奥迪,他不知奥迪是啥车,反正小车子都一样,坐着舒服。
权村长,快过来,这是高总,是承包天河口风景区的老总。李乡长一下车就叫了起来。
高总,这是天河口的权村长,是你工程的监工,也是天河口风景区协调委员会的主任,你可要把他给哄好哟。李乡介绍着。
权村长伸出他的手和高总握了握手,好说好说,欢迎高总,俺们合作愉快。
权村长,说说你的规划。高总很客气地说。
权村长把他这些天的规划早已打成了腹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李乡长听了不住地点头,高总也不住地点头。交待完了一切事情,李乡长跟高总又坐进了四连环的小车子。剩下来的就是黑大个李包头,他是高总留下来负责这个项目具体实施人,和权村长一样,是李乡长指派的举足轻重的人物,这天河口风景区建设的咋样?主要就看他俩的了。
李包头个头很大,身上有一股傲气,一下小车子,就开始忙乎开了,让挖机开道,在天河边铲出了一块很大的平地,接着把各种机械都一一开到了平地,所有的工人都忙乎了起来,天河边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机器的轰隆声、人们的嘈杂声、天河水的流淌声,混合成一片,构成一曲交响乐。
夕阳西下,黑包头给所有的民工交待:晚上加工,先铲开一条河道。于是,天河口的上空架起了有如太阳的灯泡,把天河口的夜晚照得如同白天。交待完毕后,他把小车子开到权村长的院子外。
权村长,和嫂子一起,我们去乡上,高总在街上等我们。黑包头在院子外叫喊着。
胖嫂还是第一次坐上小车子,浑身不自在,生怕把车里的座位弄脏了,这儿拍拍,那儿拍拍。
黑包头,去乡上干啥?权村长有些疑惑。
当然是商量一些事情。黑包头心不在焉地说。
黑包头,你先交个底儿,俺也好有些准备。权村长还是不知道去乡上到底干啥。
到了你知道了,就是吃饭、喝酒。黑包头哈哈地笑着。
吃饭、喝酒是你们男人的事儿,俺还是不去了。胖嫂想下车。
这是高总的心意儿,嫂子还是一块去吧。黑包头说。
权村长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在饭桌上边喝酒边谈成的,婆娘有口无心,有时把不该说的事情捅了出去。便说,黑包头,就让胖嫂留在家里看家吧。其实,如今大山里已没有了小偷,吃穿都不愁了。
胖嫂下了车。黑包头一脚油门,把权村长带到了乡上的四季红大酒店。
快来,权村长,就差你了。一进门,高总就热情地招呼着。
权村长扫视了包厢一下,包厢里就是李乡长和高总,加上他和黑包头,一共四个人,应该是四个重量级人物。在相互推诿之后,李乡长和高总坐到了上席位置,黑包头和他分坐在高总和李乡长两侧。
酒过三巡,高总开始说话了。权村长,这天河风景区项目建设,我和黑包头还仰仗老哥你了。
这个好说,高总,俺呢,是山沟里土生土长的土老鳖,一辈子穷怕,还等着跟高总一起发财。他嘿笑着。
权村长,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我吃肉绝不会忘了给你一勺汤的。高总笑着说。
高总,俺也不指望你的一勺汤,有半勺就足够俺这半辈子了。
权村长,我们说点正事儿,这天河河道打造水体景观,务必要拦坝,势必要淹没些土地,而这些土地呢,有些是私有的,有些是公有的,你咋处理呢?高总出了一道题。
这个嘛,好办,把损失压到最少。说着,他朝李乡长瞟了一眼。李乡长默笑了一下。他知道他的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就要看高总的意思了。
高总向黑包头点了一下头。黑包头会意,从包里掏出两沓用报纸包起的厚厚的两沓票子,塞给他和李乡长每人一沓。权村长、李乡长,我到贵地承揽工程,一点儿心意,还望两位地方的瓢把子抬爱,来,为这次成功合作干杯。他不留给李乡长和权村长说话的机会,一饮而尽。
合作愉快。李乡长一饮而尽。
他也跟着李乡长一饮而尽。这时,他才知道,这天河口风景区工程不是李乡长找的高总,这高总可能有更大的社会背景,肯定与县里领导有瓜葛,否则,这么大的工程,一般人是很难承包的,以后办事儿,他得谨慎行事儿,留个心眼儿。
酒宴一直进行深夜,四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喝酒、猜拳,再不提工程上的事情。
八
梅花的肚子越来越大,凸起得像个水桶,挺得老高。如今的儿媳妇怀了崽,婆婆得忙前忙后当佣人,把儿媳妇伺候得好好的,因为那肚子里的崽儿可是她们家的根儿。人一生图个啥?古言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老了,图的就是子孙满堂,把根儿传下去,对得起列祖列宗,死而无憾。贵娃爹娘去的早,没人伺候梅花,他只得担负起伺候梅花的担子,早上一大早起来,就给梅花熬上了乌鸡汤,然后去工地干活,干活期间,一有间隙,他就得接二连三地打电话,问,梅花,你起来了没有?音乐放没放?那叫“胎教”。不能呆坐在家里,要出去走动走动,儿子长得壮些,他已肯定梅花肚里怀的是带把的男娃儿,因为那肚子又大又圆,看那势头,身个儿就像他,牛高马大。哦,梅花,不要听音乐了,儿子也要出去转转,快到广场去转转,把儿子的身体练得棒棒的……梅花生性温柔,他说到那里,她就做到那里。梅花和她肚子里的娃儿就是他的心头肉,时刻牵挂在心上,念叨在嘴巴上。
最快乐的是下班回到那间出租屋里,他和梅花为了节省开支,租了间三十平米的房子。屋虽小,但充满了温暖。他一回到家,梅花把早已凉好的温开水递到他嘴边。尽管她腆着大肚子,还用她那温柔的小手给他搓揉着双肩。他则把他的耳朵紧贴着她那凸起的肚子,娃儿好像感受到了他阿爹的亲昵,用脚使劲地踢着他的脸,阿爹阿爹,俺要出来。梅花腆起的肚子又凸起了一个包,痛得她哎哟哎哟不停地叫着。他赶紧把他的脸移开,娃儿立即变得乖了,也不再踢他的阿娘了。他最爱感受这温馨的时刻,人的一生为的是啥?不就是老婆、娃儿、热炕头吗?娃儿即将出世,说实在的,眼前,他每晚搂着梅花睏觉,抚摸着那凸起的肚子,就是亲昵着可爱的娃儿,他很满足。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如今,生娃儿不再是那种“儿奔生、娘奔死”的自然顺产了,大都采取的都是剖腹产。梅花说,她想自然顺产,她阿娘生她的时候,是在茅坑屙屎时产下的她,时值三九寒天,阿娘在茅坑里吓得大叫,奶奶忙赶过来把她从屎堆里抱起来,暖在怀里,屋里的一棵腊梅正在傲然开放,奶奶就给她取了名字,叫梅花,她不怕苦,生娃子啥痛的?就是那么一会儿时间。其实,贵娃知道梅花是为了省钱,私下里他俩打听过,在省城培腹产至少也得万儿八千的,相当于贵娃下苦力两个月的收入。这些日子,她怀着娃儿,也没上工,家里就贵娃哥一个人扛大梁、挣钱,还得一心管二,为了她和娃儿的营养跟得上,他宁可吃差些,把好吃的都留给了她,这样的男人是好男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她爱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她坚持要自然顺产,贵娃儿只好私底下给妇产科的医生塞了一个红包,让医生谎说她肚里的娃儿胎位不正,自然顺产存在一定的风险,这是善意的谎言,她听信了医生的话,走上了手术台,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
当娃儿呱呱坠地的时候,贵娃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给娃儿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胡传根。把他们老胡家的根儿传了下去,当即跑到医院的后院,对着天河口的方向,磕下了三个响头,列祖列宗,俺总算对得起你们了。
日子一天天地长起来,小传根渐渐地长大,三翻六爬九妈妈,小传根会喊阿爹阿娘了。每当贵娃下班回到家,他就扑到他的怀中,很稚气地叫着阿爹。他抱起小传根狠命地在小传根的脸上亲着,把小传根的脸亲出了一个红印子。梅花在一帝幸福地笑着,他们是幸福的一家。梅花在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带小传根,城市开销太大了,张口闭嘴都要花钱,出门要花钱,呆在家里也要花钱。梅花的奶水不够,得给传根买奶粉补充营养,光奶粉一项,每月都得一两千,他们的日子捉襟见肘。那天晚上,小传根睡着了,小俩口睡不着,轻声地商议着日子。
贵娃哥,这每天的开销太大了,三张嘴要吃饭,还有房租费,水费电费的,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俺们得趁早打算。
梅花,你不要怕,一个娃儿三年穷,你只管带好俺们的小传根就行了,这挣钱的事儿就甭管了,俺会拼命挣钱。
贵娃哥,你误会俺的意思了,俺的意思是俺们要节俭,趁俺们年轻,多攒些钱,好为传根的将来着想。
梅花,你就直说了,该怎么做,俺听你的就行了。
贵娃哥,俺想呀,俺们三个都在城里花费太大了,小传根已经会走路了,就窝在这间小屋里不利于成长,俺想把小传根带回天河口老家,那儿房子大,又有新鲜的空气,还有青山绿水,有益于小传根的身体健康,这样以来,你到工地的工棚里和大伙们一起吃住,又省了一批开支,早攒些钱财,好为小传根谋前程。
多好的婆娘,句句发自肺腑,说到贵娃的心坎上了,以前和梅花一起干活,两个人供一个家,而眼前一个人供三张嘴,确实入不敷出,可是,梅花和小传根回到天河口老家,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寂寞、孤单了咋办?
梅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贵娃哥,如今交通发达了,从天河口老家来城里,也无非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你想俺了,或是俺和娃儿想你了,搭车就来了,俺回到天河口,把老家宅的田地种一些,种一块菜园子,让小传根吃些有机蔬菜。
贵娃没再说什么,梅花一直都在为这个家着想,他的理想是在城里买套房子,有个安身窝,像这种租房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看房东的脸色,今个儿高兴了让你租,明个儿有意见了,就让你滚蛋,前段日子,小传根睡觉颠倒了黑白,夜夜晚上不睡,折腾得他和梅花轮流抱着哄睡,这是次要,为了娃儿,他和梅花吃啥苦都无所谓,关键是小传根闹腾得周遭的住户睡不着觉,楼上的房东也睡不着,第二天,房东就退了他一个月房租,让他俩另外重新寻房子。这种如浮萍般的日子真不好受,梅花没说啥,但他看到了她扭过头去藏在眼角的辛酸的泪水。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看着娃儿和梅花受苦,他不能给予他们什么,甚至是一个安定的窝儿都没有,痛楚的泪水留在心里。这一年里,他和梅花已经搬了三次家了,这种飘浮不定的日子让他在心里痛下决心,不能让小传根将来也受这样的苦,一定在城里给他买套房子,让他成为体面的城里人。他和梅花算计过,他俩的存折上已经上了六位数,这笔钱再苦再累也不能动,只能让它慢慢地涨起,而不能折了,所以他就没日没夜地干活。梅花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梅花,你和传根最多在天河口待上一年,最近一些时日,等俺闲下来,俺就去瞅房子,先付上首付,明年装修,你和娃儿就可以住在城里了,俺们一家三口永不分离,明个儿回去,你和传根想吃啥就买啥,大山里的东西便宜,别省着。
嗯,贵娃哥,俺和传根回去是享福的,而你一个人在这里干活,熬更守夜的,俺想着心里就难受,你也别太出力了,干干活儿歇歇几天,别累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