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和往常一样，林芳早早起床，在灶房忙碌着，只见那袅袅炊烟随着风的力度，没入高天，飘向远方。
　　 自打林芳把家里所有的活路“包下来”后，张母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闲人。她觉得天天待在家里甚是无聊，就去找与自己聊得来的一个姐妹，打发时光。张母走在路上，哼着自己最爱的小曲，路过一个不大田埂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下去。等她挣扎着准备爬起来的当口，才发现自己的左腿有点使不出力气。于是，张母试着往传来疼痛的地方一摸，那鲜红的血液便印在了她的手上。张母下意识往田埂上一望，原来之前掉下来的地方有块坚硬的石头，石头上还有自己刮伤后的血迹留在上面。
　　 张母不想死，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开始拼命的呼喊。许是张母命不该绝，喊声引起就近一户马姓人家的关注。在这户人家的帮助下，张母被送到了村子那个唯一的老中医那里。老中医看到张母的伤势有点严重，就让前来就诊的村民们耐心等待，他的这个做法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在徒弟小陈的帮助下，老中医总算把张母腿部流出来的血给止住。抹了一些消炎的粉末后，老中医就开始穿针引线。紧接着，只见张母之前刮伤的部位，在针线的缝合下慢慢合拢了起来。因为张母已快六十的人了，考虑到她的体质弱于一般的年轻人，所以老中医打麻药的时候，剂量恰到好处。而失去麻药支撑的张母，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只是这痛已经着实缓解了不少。
　　 张母的左腿刚做了个“小手术”，再加上伤口抹了些药，外面又被一层不厚的纱布包裹着，所以不能剧烈的运动。在平时走路是件非常轻松的事儿，现在却成了张母的一块“心病”。在老中医的提议下，几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加入其间，他们找来一张老式的竹板床，一颠一跛地将躺在上面的张母送了回去。
　　 几个年轻人走后，张母坐在院子里，莫名其妙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儿，她越想心里越憋屈。恰巧，林芳从蘑菇大棚出来，来到了院子。她见张母在那里坐着，就关切地说：“妈，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说要不要紧，是不是，我死了正好如了你的意！”张母不屑地回了句。
　　 “妈，瞧您说的，您是我的母亲，我再怎么混，也不可能咒您死啊！那样岂不是大逆不道！”林芳连忙说道。
　　 “你有几个心眼，老娘清楚得很！今天没有摔死，没有如你的意吧！哎，真是可怜我那老伴儿啊，被你这个不会下蛋的鸡克死了！老头子啊，你死得好冤了！”张母突然大喊。
　　 “妈，您这么说话就不对了，人各有命，怎么能说爸是被我克死的，这也太离谱了吧！”林芳为自己辩解道。
　　 “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自己的儿媳居然跟我这个老不死的顶嘴，还振振有词的，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恰巧，张楚出现了。于是，早已看不惯林芳的张母心生一计，随即哭丧着脸讲。
　　 “妈，您说话得摸着良心啊……”林芳不知这是个陷阱，就争辩道。
　　 “谁没良心了，我看你是昨晚没被打怕是吧，居然敢对咱妈那么无理！”突然，张楚迎了上来怒气冲冲地说。
　　 说完，他便开始一阵拳打脚踢。随后，只听林芳冷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而张楚并没有选择停手，仍是对其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张楚你给我住手，我女儿再不济，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应该说这个声音是林芳的保命符，喊叫的人是林母，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丽娟上学时绕道去了一趟外公林青山的家。从丽娟那里得知，女儿林芳昨晚被打一事，由于担心对方的安危，林母决定只身前往。谁知，快要走到张楚家里的时候，她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切。林母怕林芳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扯着嗓子大喊。
　　 一听要出人命，张楚也傻了眼。
　　 “还有呼吸！”这是林母跑到林芳近前，探知后，最直观的想法。
　　 把林芳扶起来，林母便对着就近的住户大喊：“乡亲们，麻烦来帮个忙！”
　　 在众人的帮助下，林芳被送到了老中医那里。当老中医看到林芳身上满是伤痕时，大吼了一句：“是谁下手那么狠？”
　　 “是她丈夫张楚！”林母忍住心底的泪水说道。
　　 “他是不是人啊，把自己的媳妇往死里打，我建议你们报案，让他在监狱里面好好反省、反省！省得到时候，把人给祸害了！”老中医义愤填膺地讲。
　　 “对，让他进监狱，听说里面的老大哥最喜欢这种拿老婆出气的人了！”这时，将林芳送来的乡亲，竟不约而同地说道。
　　 屋里说的这些，全被偷偷跟去的张楚听见，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遍布全身。正当张楚祈求这个结果不要到来的时候，林芳却从一阵疼痛中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林母便把大家的想法告诉她，让其拿个主意。
　　 林芳自然知道这个事情的厉害性，就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妈，就饶了张楚这一次吧，让他进监狱我真的做不出来！我只希望通过村委会来给张楚做做工作，让他以后好好待我便是！实在不行，就让张楚白纸黑字的立个字据在那里！”
　　 张楚听得一清二楚，他跑到林芳跟前装作满怀歉意的样子讲：“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见了有些“滑稽”的色调在里面。
　　 这一次，张楚算是“逃过一劫”，迫于周遭舆论和村委会双重的压力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时间，让林芳身上的伤势得到了迅速恢复，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伤痕需要几时能够愈合？
　　 或许，这短暂的平静，是在为另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做准备。这看似平静的生活，由于一件事情的到来，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
　　 这天，照样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张母碍于面子早早回了娘家，家里只剩下张楚、林芳和女儿丽娟。其实，张母的默默离去，在丽娟心底留下了些许挥之不去的阴影，因为按照年龄推算，今天正好是她十六岁生日。丽娟自打有了记忆之后，她脑海里的印象便是这个身为奶奶的人，除了幼时抱过自己几次外，连最起码的玩具和衣服都不曾买过，更别提什么生日了。所以，对于张母今天的这个举动，林芳母女只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
　　 星期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林芳和女儿丽娟决定中午到镇上去逛一逛。
　　 一大早起床，还和往常一样，林芳先将家里的活路忙完，而丽娟则把昨晚尚未写完的作业补上。
　　 张楚由于早就不管家里的事儿，闲得无聊的他，便寻思着到哪里去喝上几盅。张楚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时分，满身的酒气给人一种邋遢、无药可救的感觉。总之，这些年他在乡亲们眼里的形象是一落千丈，为此，甚至有人悄悄在其背后加上几个字——行尸走肉。
　　 但张楚并不在乎这些，他目前在乎的只有酒，仿佛没有酒的日子，他发现连自己的灵魂都不属于自己。
　　 从内心来讲，林芳是很讨厌喝酒的人，尤其是常常喝得烂醉如泥的人。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她准备去扶张楚进房间的，奈何对方不屑地说道：“给我让开，我才不要谁的虚情假意！”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被气了一通的林芳，只好怏怏离去。她准备去叫女儿丽娟，奈何自己突然内急，就匆匆跑去上厕所。至于张楚，他一阵晕头转向的，在酒精的作用下，硬是走错了门儿。那个房间是女儿丽娟的，当时，她正在试穿母亲为自己买的新衣。门开了，女儿丽娟以为是母亲，便没在意。
　　 有其母必有其女，丽娟虽然刚满十六岁，但母亲的身形和外貌全被她“继承”了下来。此时的丽娟正露出白嫩的肌肤，特别是她那对饱满的双乳，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挺拔了几分。
　　 突然，张楚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把眼前的丽娟看成前段时间去往镇上，那个隐秘卖淫窝点的小红。于是，张楚忍不住心底的喜悦，嘴里喊着小红的名字，顺势朝着丽娟扑了过去。
　　 丽娟被张楚突来的举动吓坏了，她想反抗，却有心无力。丽娟有些绝望了，她开始任眼前这个禽兽般的父亲肆意摆弄。恰巧，屋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慌乱之际，丽娟便扯着嗓子大喊：“妈，快来救我！妈，快来救我！”
　　 林芳一听，着实愣了一下，联想到丈夫张楚刚从外面回来，她脑海里在胡乱思索：“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
　　 当林芳进入丽娟房间的时候，她的心仿佛瞬间被丢到了冰冷的万丈深渊。林芳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便拼命地上前去拉扯张楚，可自己的努力仍是徒劳无功。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面对眼前这个禽兽般的张楚，最后，林芳心底一横，找来平日里切菜的菜刀，猛憋了一口气，朝着对方的身上接连砍去。那一刻，林芳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而是一个十足的杀人恶魔。
　　 鲜血溅到了林芳和丽娟的身上，这血液残留着酒精的味道，那漂浮在空中的味觉，好像是在宣判张楚的死刑。
　　 “妈，别砍了，这个畜生已经死了！”当林芳听到丽娟的这句话时，她整个人顿时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丽娟已从张楚的尸体下彻底挣脱了出来，并朝着母亲所在的地方走去。两人随即相拥而泣。
　　 哭声止住，林芳带着丽娟直往村委会走去，当马支书看见她们一身血淋淋的，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林芳只重重地说了两个字：自首。
　　 随后，办案的民警介入调查取证，而一度失去儿子的张母却将林芳母女告上了法庭。
　　 于是就有了开篇的那一幕。
　　 这一次庭审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由法官一锤定音，宣布无罪释放林芳，而判定她无罪的理由便是具有深远意义的“自卫”二字。
　　 对于法官的这个裁定，张母多有不服，她曾几次要求重审，但都被法院以同样的结果驳回。
　　
　　 七
　　 由于身心遭受了双重的打击，林芳决定带着女儿丽娟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村庄。走的时候，她将这几年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挣下的钱，留了一部分给张母。
　　 林芳母女走的那晚，她们对着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那晚，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林芳母女已经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二老是在第二天清晨，才知晓她们离开村庄的。临走之前，林芳母女悄悄来过这里，并把一封不长的信件从门缝儿塞了进去。其实，林芳母女是很想亲自跟家里的两位老人告别，只是她们怕对方劝来劝去的狠不下心离开。
　　 既是离开，就不能有所牵绊。当二老看见信上那一行“再见了，爸妈！再见了，外公外婆！请恕我们不孝！”的字样时，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因为这晶莹的泪花似在告诉他们，两位亲人毅然地离去，她们也是含着泪走的，而且走得是那么地从容。
　　 十年以后，柳树村和凤仪村一样，在西部大开发的阳光普照下，实现了“村村通”的宏伟战略目标。
　　 同年六月，靠着在外打拼挣得人生第一桶金的林芳，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要在柳树和凤仪两村之间建一所养老院。林芳的这一要求，随即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只是她在谈及养老院的时候，让大家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为了能够隐姓埋名，林芳索性把名字改成了林晓敏。至于挂在墙上的那张营业执照，那时微胖的她，加上多年未回，认出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有人认出了林芳，她交待工作人员保持一致的口径，就说对方是认错人了。久而久之，这个答案便无人问津。
　　 次年国庆那天，是个难得的日子，也是林芳最高兴的一天。因为，已经完全走出阴影的女儿丽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人生的另一半。看着夫妻两百般恩爱的样子，林芳的内心只有真正懂得的人才能体会。
　　 也是在那一天，包括张母、林芳父母在内的四十位老人，有幸成为第一批进入养老院的人儿。不但如此，一同住进来的四十位老人，都被免去了所有的费用。
　　 后来，人们所知道的林芳，从她那年带着女儿丽娟匆匆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
　　 时过境迁，大家并不知道，其实那个当年长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扎着麻花辫的小芳，一直都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