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长辉开着车往家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经过灯火通明的大街，这个时间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只看到三三两两的几对恋人相拥着走过。白天热闹的街道，这时一下子显得空旷，给人的身心有一种释放的轻松。张长辉顺手打开车上的音响，邓丽君温润甜腻的声音传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
　　 在甜蜜的歌声里沉醉了一会儿，他想起给女友柳娇买的礼物，那是一枚镶了钻石的心形戒指。柳娇那次对他说，长辉，你看那个戒指多像一颗红心，你能不能把你的红心交给我啊。想起柳娇那柔软丰腴的身体，那扑闪的大眼睛，张长辉恨不得立马扑进那圆圆的酒窝里，长醉不醒。终于和自己的老婆秀娥离婚了，虽然秀娥并不是黄脸婆，而且也称得上漂亮。但是就像饭菜，再美的口味一直吃也会变得寡淡无味。虽然张长辉感到内心里对不起秀娥，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离婚。男人嘛，就是要不断尝试，才能不断发展。这几天就准备向柳娇求婚。张长辉想起电影里男主角向女主角求婚的姿势，自己也要模仿模仿。单膝跪地，把戒指轻轻地戴在柳娇无名指上。柳娇一定会用玉臂勾住自己的脖项，把那薄薄的红唇送到他的嘴上。
　　 想到这里，张长辉感到一阵燥热，啊，等不及了，今天晚上就把戒指给柳娇送过去。张长辉急打一下方向盘，把车子掉过头，往柳娇住处开去。车子驶过灯光通明的大街，再右拐转过一座桥，往前有五百米巷口就到了。
　　 车子刚驶下桥头，桥右边忽然冒出一个肩头背袋子的老头。张长辉急打方向盘躲避，却忘记踩刹车，车子箭一般向桥头的石狮子冲了过去。啊的一声惨叫，惊飞了树上住着的一只乌鸦，扑棱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二
　　 喂，喂，是长明大哥吗，你弟弟长辉出车祸了，现在在人民医院，你过来一下。
　　 住在张店村的张长明，刚做了一个梦醒来，就被一个电话惊到了，立马穿衣起来往医院赶。
　　 提起这个兄弟，张长明是又佩服又气恼。弟兄二人，虽说长得都不丑，但张长明没有张长辉长得漂亮。浓眉大眼鼻梁高，一口白牙更是亮了白净的脸。长得不如他，脑袋瓜子也没他好使。比如，张长明只会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刨食，最多也就是闲暇时间跟着别人干点苦力活，挣几个小钱。可张长辉就不同，前几年贩化肥，贩粮食，楞是把四间平房扒掉竖起两层小洋楼。屋里装饰得像个皇宫，在村里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脸。这几年又不知捣鼓的啥，把那温柔贤惠的女人也给倒腾离婚了，又找了妖媚的女人。说是衣裳破了就要换换，新的穿着时尚，舒服。狗屁，让他张长明来说，那就是钱烧的，可惜秀娥那样贤惠的弟媳了。
　　 村里的几个喊嫂子的缺德婆娘，有时会打趣说他。长明，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要不你弟兄俩咋差距那么大，看你兄弟多精明。总把个张长明气得面红耳赤。
　　 赶到医院，张长辉已经被送进急救室。这时张长明才搞清楚，弟弟开车撞上桥头石墩，要不是车子被卡住了，说不定连车子带人都会落到河里。幸亏同村的栓柱从厂里下夜班回来看到，报了警，打了120，要不到天明的弟弟可能早就报废了。
　　 长明哥，长辉头碰得可惨了！栓柱一脸悲伤的告诉张长明。
　　 谢过栓柱，补缴了住院费。张长明望望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拿出栓柱交给他的弟弟的手机，摁住了那个标注宝贝的电话。不用谁来告诉他，张长明也知道，这一定是那个缠着弟弟的狐狸精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标准的女音，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望望外边沉沉的夜色，张长明叹了一口气。在家人出现变故时，这样的夜晚让人感到分外凄凉。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始在通讯录里搜寻。终于看到一个名字，他又点了过去。
　　 喂，一个模糊的女音传来。
　　 喂，是秀娥吗？我是张长明，长辉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里，你能来一下吗？
　　 啊！好！对面话筒里立即出现悉悉窣窣的声音，张长明心里暗骂一声自己，挂了电话。
　　
　　 三
　　 秀娥从医院食堂小灶专一熬制了小米粥，黄橙橙的小米粥被装进保温桶里，又买了一个馒头一份煎鸡蛋。用袋子兜着，上了电梯。
　　 来医院已经十天了，虽然张长辉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神志还不太清楚。吃饭啥的还行，不过要有人喂。有时也会睁眼看看自己，但呆看一会儿，随即又闭上了。医生说，他的颅骨受损，大脑会不会受影响，看以后恢复情况而定。那一天，她明明看见那个女人在病房外闪了闪，并没有进来。这样也好，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他吧。自己虽说已经与张长辉离婚了，但多年的夫妻，那感情咋会说断就能断完的。
　　 她想起他俩刚结婚两年时，她肚子有些异样，以为怀孕了。谁知一检查，肚子里有一个瘤子，她吓坏了。对张长辉说，会不会是癌症啊，她是不是要死了。张长辉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说她净瞎想，她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她治好。把她感动的，泪水流了一箩筐。临了她还叮嘱他，如果她真的不在啦，他可不能太伤心，再找一个好的女子跟他过日子。他那时的话，像一盏灯，一直在她心里亮着。最后检查结果出来，一场虚惊，只是一个普通的水瘤，摘除了就没事了。可他的话却永远刻在了她的心上。后来，他们有了儿子伟伟，生活更是像拌了蜜糖。
　　 虽然秀娥嫁给张长辉时只有空荡荡三间房子，可秀娥从没有感觉到苦。她总是笑吟吟地跟着张长辉风里来雨里去，贩过水果、蔬菜。还跟着贩粮食的张长辉爬过大车、小车，贩化肥时扛过化肥。什么苦什么罪她都不怕，只要心和心抱着团，总感觉暖暖的。
　　 可随着日子慢慢好起来，张长辉慢慢变了性子，秀娥干什么事他都开始指手画脚，总不合他的心思。她一直困惑，可回想自己并没有做错，应该是他生意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心情不好。她就顺着他，开导他，让他不要想太多。直到有一天，他提出离婚，她才如梦方醒。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他说过的话好像就在昨天，今天竟再也找不到了。一切都变了。
　　 秀娥忍不住望望天，依然还是风和日丽。可是张长辉却再也没回来过。九岁的儿子伟伟天真地问，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吗？不，爸爸太忙，有时间会回来看我们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谎还能编多久，但她现在真不愿对儿子说实话。她的心都那么疼，儿子会承受得了。
　　
　　 四
　　 那天娘家哥嫂来病房看张长辉，瞅着他的惨样。对她说，秀娥，你可不能犯傻，是他把你蹬了的，现在他这样就是报应，自作自受。你可不能再被他害了，该走就走吧！秀娥想了，现在张长辉伤成这个样，那个女人肯定不会再与他结婚了。那么以后，谁来照顾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狠不下这个心。不管张长辉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就还是一家人，她还会尽心照顾他的。
　　 刚走进病房，前来看望兄弟的张长明忙接住秀娥。
　　 秀娥，你回去歇歇吧，我替换你两天，看你熬得眼都睁不开了。
　　 二哥，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
　　 别逞强了，以后还要全凭你照顾他哩，可不能让你的身子拖垮了。
　　 张长明看着秀娥满是血丝的眼睛，心里不由得骂了弟弟一千遍。
　　 躺在床上的张长辉忽然把眼睛睁开，直勾勾地看向秀娥。秀娥一喜，忙上前俯下身子问，你醒了？张长辉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
　　 秀娥叹口气，拭拭眼角的泪，对张长明说，那二哥我回去换洗换洗衣服再来，麻烦二哥了。
　　 电梯闭合的一刹那，秀娥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身影一闪，似曾相识。再细看时，电梯已忽忽悠悠下去了。可能自己这些天熬夜眼熬花了，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拍拍发昏的额头，秀娥推出电车疾驰而去。
　　 秀娥刚到家，就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儿子在学校吃坏了肚子，引起急性肠胃炎，秀娥又急忙赶到学校，把儿子接回家。吃药输液，里里外外忙活了三天，儿子的病才稳定住。把儿子送到学校，没顾得喘一口气，急慌慌地又往医院赶。
　　 这两天右眼皮一直跳，秀娥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下了电梯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秀娥，是你来了。
　　 秀娥抬头一看，竟然是张长明。
　　 二哥，你？
　　 张长明看看秀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口气，
　　 把脚一跺，进了电梯，电梯门随着关闭了。
　　 秀娥心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往病房走。
　　 推开病房门，张长辉靠着被褥斜躺在床上。门口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子，手里正在削苹果。白色蝙蝠衫，卡其色紧身裤，瀑布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秀娥一愣神，那女子也刚好抬起面孔。四目相对，不由都“呀”了一声。那椅子上坐的，分明就是张长辉在外边鬼混的柳娇。
　　 那柳娇也大吃一惊，张长辉不是已经和他那婆娘离婚了吗？如今她怎么还会来这，好没骨气。
　　 秀娥胸中更是燃起熊熊大火。要不是这个骚蹄子，自己怎至于家庭破碎，走到这步田地。
　　 秀娥瞥一眼床上的张长辉，强压住心头怒火。对柳娇说道，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已经这样了，给不了你要的生活，你还是走吧。
　　 柳娇冷笑一声，你这人真不知趣，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来，不知道羞耻是啥吧。
　　 长辉已经快好了，你这臭嘴就不要咒他了，快走得远一点。
　　 你……
　　 秀娥气得嘴唇发抖，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忽听啪的一声，桌子上的杯子滚落到秀娥脚下，立即粉身碎骨。
　　
　　 五
　　 话说这张长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大脑已经有些乱了程序。有时会清醒一下，不一会儿大脑就会又失控了。
　　 秀娥前脚刚走，柳娇就来了医院。她听说张长辉出事以后，其实心里是乱了方寸。她不知道张长辉到底伤的咋样，她怕，万一张长辉废了，她可不会守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啥爱情，狗屁，哄那些缺心少肝的傻子吧，她柳娇可没那么高尚的情怀。可要是张长辉伤不重，还能回到以前，那要是放弃了岂不可惜。
　　 咋说张长辉是情种呢，秀娥守了他那么多天，他都没知觉，就像一个木头人。柳娇一来，张长辉眨巴眨巴眼，眼角竟淌出泪来，虽然嘴光张吐不出字，可已经让柳娇兴奋得不能自己。张长辉认出自己了，别看他现在头还包裹得像粽子，慢慢还是会好起来的。所以柳娇留了下来，尽心照顾张长辉两天，等他恢复过来。
　　 张长辉想起了他出事的经过，又看到柳娇照顾自己。心里感激万分，自己的眼光没错，柳娇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想说些动情的话，可是嘴再张就是发不出音。
　　 现在，他又看到秀娥也来到这里，还要撵柳娇走，不由心烦，伸手就把杯子碰翻到地上。秀娥看出来了，自己离开了三天，现在张长辉清醒了。已经认出了她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她扑到床边，颤声说，长辉，你好了，你终于好了。张长辉没有看秀娥激动的表情，却看见柳娇眉眼里泛起的怒意。这个时候怎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看到他和前妻之间有牵扯。当两个女人都沉浸在杯子落地的惊愕时，张长辉一眼瞥到柳娇手中的水果刀，伸手夺到手里，用全力向秀娥掷了过去。
　　 那刀子晃晃悠悠飞过去时，秀娥有片刻的恍惚。她看到张长辉向她抛过一条丝带，是要把他们的心重新裹到一起吗？对，一定是。她对这条明灿灿的丝带伸出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刀子没有被秀娥抓住，而是撞到秀娥的手指又顺势而下，扎在了她的脚背上。一滴滴红雨从空中落到了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红艳艳的花瓣。
　　 柳娇惊叫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张长辉好像也被吓住了，身子往后一挺，重重地倒在床上。
　　 医生，医生，刚刚进门的张长明看到这一切，呼喊着向医生办公室跑去。
　　
　　 六
　　 一个月后，秋风席卷落叶，到处一片金黄。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趿着一双拖鞋，一晃一晃地走过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娥，娥，娥……
　　 唉，张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总见他在这条路上转悠，看着脑子不正常吧。
　　 嗯，他就是前村张长辉呀。
　　 是他，我记得以前他可排场了，长得好，听说脑子灵着哩，盖的小洋楼。你不会弄错吧？
　　 那你是不清楚。他出了车祸，他老婆伺候他，他还跟那小情人好，把他老婆脚筋都给扎断了，他那小情人看事不妙，也卷了他的钱跑了。本来脑子有点恢复了，这一刺激更傻了。脑子不够使，还使劲作，现在谁管他，咎由自取！
　　 那他现在跟谁过？
　　 哼，还能跟谁，跟着他哥，听说他那嫂子也烦死他了，咒他咋还不死。反正死不了，罪是有他受的。
　　 那张姐，咱离他远点吧，这种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看着害怕。
　　 嗯，咱走。
　　 声音渐渐远去，张长辉眼睛直直地看她们走远。俯下身抓了一把树叶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黄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用手一抹，继续朝前走去。
　　 娥，娥，娥……露着脚趾的拖鞋踢到一个砖头，身子趔趄着往前跑了几步，一头栽倒地上。
　　 不远处的一个大树背后，隐出一个瘦弱的身影。她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眼睛，跛着脚向这边奔了过来。
　　 ……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