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缘】情系妈祖庙(小说)
“现在政策好,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你们从老家跑出来赚钱,不容易啊!”大伯又是一番感慨。
手扶拖拉机欢快地轰鸣着、摇摆着,如一头听话的小铁牛向前迈步,一幅幅动态图画映入眼帘,缓缓向后推移。开始起风了,大伯那夹着银丝的短发在风中微微颤动。
时间过得飞快,在我们尽情享受犹如置身于摇篮里一般美妙的感觉时,S市已在眼前。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越来越低垂,仿佛拿根竹杆就可以将乌云捅个窟窿。
大伯将拖拉机在马路边的一个妈祖庙门口停下,并帮忙提下包裹。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你们最好先在庙门口待着,等雨停了再走。”大伯说完上了车,微笑着和我们挥手告别。拖拉机在我们齐声道谢声中,消失在十字路口向左延伸的马路上。
“唉哟妈呀,我的皮鞋呢?”过了一会,妻子突然大叫道。
“一直穿在你自己脚上,还问别人呢。”我朝她脚上一看,才发现她穿着双拖鞋,便继续说,“看有没有放包里面。”
妻子拉开布包,翻弄着,没看到皮鞋,于是干脆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在地下,
依然不见皮鞋影子。
“天啊!我都急糊涂了,皮鞋丢在大伯的拖拉机上!我穿皮鞋走路,一双脚走得生疼,起了血泡,就换穿拖鞋,刚才光顾和大伯说话,将皮鞋放在车上,下车时又忘记拿下来。”妻子说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三百块钱,我的三百块钱没了。”
“谁让你把钱塞进皮鞋里了?”这次轮到我大叫。
“不就是你叫我放进皮鞋的鞋垫下面吗?说是这样做最保险,小偷的刀子割不到。”妻子顿足捶胸道。
唉!我也气糊涂了。我下意识地摸着裤子上曾经被小偷割成锯齿状的口袋外表,一时间语塞了。
六
拥挤的绿皮火车车厢中,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息。我昨晚没睡好,一上火车就感到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挺过上半夜,还是抵抗不住瞌睡虫的侵扰,伏在简易的桌子上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哐当”一声,火车一个刹车把我惊醒。我揩去嘴角的唾液,满足地向四周望望,竟发现旁边很多人正注视着我。我疑惑不解,心想我既不是大美人又不是大帅哥,有啥好看的?哦,不会是……我的一颗心立刻纠紧了,迅速伸手向放钱的口袋探试,冷汗刷地冒了出来——仅有的一百块钱不翼而飞了!
“兄弟,偷了多少了?”坐位对面的高个子男人问,似乎挺同情的。
我面红耳赤,呆若木鸡,置之不理。
“那个小偷低头在你脚下折腾那么久,差不多一顿饭工夫,你还是没发觉。你一个人坐车咋睡得那样沉呢?”侧边一个妇女的惋惜声。
我依然没吱声,我没有义务回答他们的问话,就像他们没有责任挺身而出驱逐小偷或暗中帮我醒过来。虽然天气闷热,而我却感觉出一股凉意,以至于浑身颤抖起来。等列车停靠下一站时,我像踩在棉花上,软塌塌地分开过道上的人群,黯然走下了火车,准备无票乘坐另一列火车返回,接受出站口工作人员的处置。
七
唉!这不是弄巧成拙,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吗?一切都是这样巧合,难道是命运之神安排好的吗?我伸出拳头,不是捶在妻子身上,而是捶在自己脑袋上。
“有良,是我太粗心,要打就打我吧!”妻子可怜兮兮地说。
“我打死你又能解决啥问题?现在只有想办法找到大伯。”我的脑袋还在嗡嗡响。
“S市周围这么大的地方,上哪找人去?老天啊,这可咋办呀!我们进了厂吃啥?刚进厂子,老板又不会轻易借钱。”妻子蹲在地上嘤嘤嗡嗡抽泣起来。
“哭啥?我上表哥那里借钱去。”我这人最受不了女人哭,下决心拉下面子去求人。
“你表嫂是个小气罐子,如何舍得借钱给我们,就算会借,现在我们身上一分钱没有,天又要下雨,又如何去呢?”妻子抹了一把泪水。
“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动身,天上下刀子也不怕!”我说着不顾一切向外冲。一个闪电将大山一般的乌云照亮,也给我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精神助威。
“你不要命了,被雨淋病了可咋办!等……”雷声把妻子颤动的声音淹没。雨点如豆,砸得我的脸颊疼痛。
“突突突……”我才跑出几步,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固执地响起,给我们传递着希望的信息。
是大伯回来了!我驻足凝望,恍然如梦。
“师傅——师傅——”妻子破啼为笑,拼命向大伯挥手致意。
大伯身披深绿色的雨衣,在风雨中显得威武,像个出征的将军。他微笑着从车上跳下来,取出皮鞋双手交给妻子:“还好,你们没有走远,不然的话,让你们丟失了东西,我的心不得安宁哟。”
我们感激之情溢于脸上,不知道说啥才好。妻子掀开鞋垫,取出那三张臭味熏天的百元钞票。
“哈哈……”大伯仰天大笑道,“刚才我老伴还说,不就是一双旧皮鞋嘛,何必这样认真,冒雨送回去。多亏我一再坚持,要不然你们可得遭罪了,我也无意中成了恶人。真是妈祖婆显灵,才有这个造化啊!”
妻子毫不犹豫抽出一张钞票,向大伯怀里塞:“老师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大伯倒退几步,睁大眼道:“老妹(闽南习惯用语),你……你这是干啥?快收回去!你看,妈祖婆在庙里盯着呢!”
大伯跳上还没有熄火的拖拉机,调转车头。
我们目送大伯渐渐远去。
八
风更急,雨渐浓,天愈黑,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云山,照得大地一片雪亮;迅雷震得我的耳膜阵阵发麻,震得我心惊胆颤。
此刻,一幕更让我们惊骇不已的事发生了。只见大伯的手扶拖拉机晃晃悠悠失去控制,发疯似地撞向马路边的一棵大树,发出轰地一声爆响,大伯双手脱离拖拉机的操作把手,身子摔出一米远,仆倒在地。
“师傅——师傅——”我和妻子异口同声惊呼,撒腿就向出事地点狂奔。
一个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在我的脑子里掠过,我立刻停住脚步,拽住妻子,压低声音说:“波香,给我站住!不能靠近大伯。”
“姜有良,你疯了!”妻子声嘶力竭。
“你想啊,大伯是顶风冒雨给我们送鞋才出的事,看这情况伤得不轻,如果我们贸然过去,肯定脱离不了干系,这就等于自投罗网。”我说出这番话时,竟然面不改色,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大伯那样慈善一个人,咋会祸害我们?我不信你说的鬼话,放开我!”妻子拼命挣脱我的控制。
“傻女人!大伯不是那种人,但他的家人,还有他的亲戚朋友呢?你能保证他们都和大伯一样伟大吗?”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唾沫溅在妻子脸上。
“姜有良,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妻子除了哭闹,却无可奈何,“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吗?”
“我们又不是医生,过去也白搭。你老实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帮忙救大伯。如果你不听劝,后果自己承担,搞不好会进派出所的。”我的话很有震慑力,妻子果然蹲在地上不动弹了。
“那……那你快点去吧!”妻子催促,然后不停地喃喃自语,“大伯呀大伯,我们对不住你呀……”
九
大雨如注,天地一片混沌。
我冲进雨中,站在马路中央挥手拦住一辆卡车。
“神经病,你找死啊!滚开!”卡车司机从驾驶室伸出头,不分清红皂白破口大骂。我用衣袖揩去脸上的雨水,蔫头耷脑地走开,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来,溅起两股白色水花。我再次厚着脸皮上前拦车,哪怕又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车停稳后,一个养尊处优的老男人在徐徐落下的车窗里温文尔雅地向我招手示意。
“同志……不……老板,那边……离这里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出车祸了,请大伯……不……老板帮忙叫一下120。”由于激动,本来说话流利的我有些结结巴巴。
老男人和善地点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大哥大,拨通了医院电话。
千恩万谢送别轿车的瞬间,我看到老男人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大伯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我的视线模糊了。望着孤独趴在树下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拖拉机,我浑身瑟瑟发抖——这不只是被雨水湿透的缘故。
妻不知啥时候进了妈祖庙,跪倒在妈祖神像面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明白,她在为在医院救治的大伯祈福,祈求平安。
“……将妈祖的博爱、扶弱济贫、勇敢无畏、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尽孝的观念发扬光大……”我换掉湿衣服,伫立在庙门边的一块石碑前,逐字逐句默念着镌刻在上面文字,心里如潮水般翻滚,依稀听到大伯在远方深情的召唤以及爽朗的笑声……
雨收云散,春日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大地,到处呈现勃勃生机。不知哪家店铺播放着李娜演唱的歌曲《好人一生平安》,歌声温婉凄美,在我的灵魂深处缠绵。泪水,不知何时溢满了我的眼眶。
十
“唉!整整二十年了,大伯他……他……”我欲言有止,手里的香烟已经灼到了我的手指,也浑然不觉疼痛。
“有良,我昨晚又梦见大伯了。在梦中,大伯开着拖拉机运麻石,我俩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跑过去,争抢着要和大伯坐在一起,结果你被我用力一推,就推到车斗上的麻石上去了。大伯乐得哈哈大笑,把拖拉机开得如飞一样……离别时,我们还和大伯互加微信呢!”妻子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是啊!大伯会好好的,妈祖婆会护佑他一生平安幸福!”我靠近妻子,搂着她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自从阻止妻子靠近出车祸的大伯之后,总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
邂逅大伯那天午后,我们提着行李,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出妈祖庙。在去服装加工厂的路上,妻子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形同一个木偶人。
一个月之后,厂里放了一天假。
“有良,我俩今天去城东妈祖庙附近走走吧。”妻子拒绝了和工友逛街,拽住我说。
我理解妻子的用意,欣然陪她前往。
妈祖庙香烟袅袅,烛火摇曳,给神圣的妈祖像镀上一层金色,陡添几分灵气。庙门外,几个环卫工人正在清扫残留的鞭炮屑。原来前三天是妈祖的诞辰日,来自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们来此祭拜过。
妻子固执地站在庙门口的马路边,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朝马路左右来回巡睃。她刚梳洗过的浓密长发在暖风中飘逸着,白净的脸蛋上透露出两片红霞——这一刻,她的确很美!
“有良,快来看!大伯!大伯!”妻子突然欢呼雀跃。
我连忙顺着她的手指着的方向定睛观瞧。可不是嘛,远处果然有一台手扶拖拉机缓缓驶来,端坐在驾驶座上的老汉剃着短发,适中的脸形是那样熟悉。
我的心跳加速,老天不负有心人啊!
我和妻子情不自禁迎向拖拉机,不停地挥手,异口同声呼唤:“师傅——师傅——”
拖拉机驶近了,我拭目仔细打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开车的并非我们要找的大伯!
拖拉机在我们身边停下了,开车的师傅笑道:“小老弟,你们要搭车吗?上来吧。”
“谢谢师傅,我们认错人了。”妻子尴尬地笑道。
目送远去的拖拉机,我们又是一番感慨:在闽南地区,这样热情朴实的好人又何止大伯一人呢?
在这一年里,一旦有了空闲,我们便朝妈祖庙这边寻找大伯的踪迹,最终一无所获。
一年一年过去,我们逐渐养成了每年三月来妈祖庙烧香的习惯,一直到现在。
昔日的妈祖庙已经重建,呈现焕然一新的面貌。新妈祖庙扩大了建筑面积,整体看去气势恢弘,飞檐斗拱的结构,显示着传统庙宇文化之神韵;庙里面更是装修得金礕辉煌,将现代科技与民间能工巧匠的精湛技艺融于一体,给妈祖庙增添了新的活力,实现了人们对信仰的追求与民俗文化旅游的高度统一。
我们照例买了些香纸等祭祀品,虔诚地迈进庙门,来到妈祖神像前面,在古色古香的香炉里焚烧香纸,然后双双跪倒在地,给杳无音信的大伯送去美好的祝福。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