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婆翠花叫他去银行取钱，卡平时在翠花手里，一到用钱的时候大都两个人去取。这回翠萍在家里，翠花脱不开身没法去。其实她去了也没用，取钱的时候她站在他身后，恐怕刚取出的钱被人抢了去。
　　 翠花叫他取钱，没说出个数来，他就站在那儿等着。他不说话问，是因为舍不得。见他愣在那儿没走，翠花突然一拍脑门儿，说，你看我忘了这茬儿，你把钱全取出来。
　　 很轻巧的一句话，卡里有多少钱他清楚，一取出来就清零了，等于他大半年的功夫白费了。
　　 他犹疑了一下，没等翠花再批评他就出了家门。在胡同口碰上邻居王大同。虽是邻居，平时也没什么交集。王大同在厂里上班，他干建筑活儿，在家的时候少。但这回两个人都站下了。王大同问他干什么去，他马上说，到银行。在别的时候，他会说去地里或是菜园，“银行”两个字是不会说口的。他这回却说了，王大同是聪明人，一个村里住着，啥事儿不清楚，王大年急着用钱呢，他这个连襟不帮谁帮。
　　 王大年的病怕是治不好了。
　　 他说，可不是，不治又不忍心，钱在这时候不是钱，就跟树叶子一样，叫风刮到哪是哪儿。
　　 王大同说，人到了医院就有钱了，没钱借着也得花。你什么时候走？
　　 他说，工地上正忙着，我老婆打电话非叫我来家取钱。
　　 她自己去不就行了？
　　 她要是会就好了，一站在取款机跟前就蒙了。别看她咋咋呼呼地，一到关键时候就不行。
　　 王大同说，你这回出去的时间不算短了，也该回来一趟。你不想，她还想呐。
　　 老毛病犯了，又扯到女人身上，他就不想再说下去。他说，我得走了，翠萍还在家里等着拿钱。
　　
　　 二
　　 翠花去了翠萍家。王大年一住院，他家就闭门锁户了。家里有鸡还有狗，没人管就得饿死。翠萍临走前把钥匙交到她手里。
　　 打开门，鸡飞狗叫的院里，让翠花后悔没早点过来。这几天她心情不好。妹夫王大年多么壮实的一个人啊，现在眼看着不行了。那时候翠萍看中的不就是他身子好嘛。粗胳膊粗腿的，一看就知道有力气。在乡下，力气是本钱，哪儿不需要力气呢。她是他们的媒人。叫妹妹嫁给王大年，她是有私心的。两家的地挨着，男人在忙的时候可以不回家，有王大年帮着。夏天收麦，秋天收玉米，实在是一个免费的帮工。有谁想到，这么结实的一个人病倒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鸡饿极了从网里飞出来，院里地上看不见别的，净是鸡屎。翠花找来扫帚扫到墙旮旯里，接着把鸡撵进鸡窝。
　　 回家的时候，看见男人拉达着一张臭脸。她也没给他好脸儿。进了灶房，冷锅冷灶的没有一点烟火气。翠花说，你在家连饭也不做，就知道看电视。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看电视，你叫我干什么？
　　 你去干建筑啊，撵都撵不走。我知道你为了那点钱生气。
　　 那是一点吗？三万块。我干多少日子才能挣回来。
　　 翠花说，你光想着钱了，你在外面挣钱的时候，是他帮着咱们干地里活。不是他，你得少挣多少钱。
　　 每回两口子吵架都是他败下阵来。翠花识不了几个字，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的。他气不过就动粗，但最后也没得着好处，被伤害的是他，不是脸上有抓痕，就是腿好几天走路有些费力。他是轻来轻去地打她一下，翠花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来真格的。现在不动手了，确切地说，过了五十岁以后，连吵架都没那个心劲了。
　　
　　 三
　　 一大早，他就收拾堆在床底下的瓶瓶罐罐。翠花对男人大早上的怪异举动感到奇怪。
　　 你要干什么？
　　 他说，从今天起我要戒酒。
　　 翠花没说什么，因为这些日子两个人话少，现在都懒得再多说一句话。不过两个人的房事还是有的。这么两个人打过吵过之后，夜里在被子底下还是好夫妻。酒在他身上的作用就是酒后乱性。好在不在别的女人身上，只对翠花一个人。但是现在他要戒酒了。他也许想通了，喝酒没有啥好处。王大年不喝酒不会得病。他们连襟两个多么爱喝酒啊，只要在一块，没别的事了，喝酒才是他们的大事，不喝醉都不行。翠花没少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把醉得东倒西歪的男人扶回来。
　　 翠花在听到外面有声音的时候出来，一看见他正拿着酒杯要摔，她大喊了起来，你发什么神经啊。
　　 他说，我不喝酒了，要酒杯中什么用？看不见它，我就想不起酒来。
　　 翠花说，有人到家里喝酒怎么办？
　　 我不喝，别人也别想喝。
　　 你真病了，病得不轻。
　　 我不管。他接着摔碎了手里的杯子，还要摔第三只杯子的时候，翠花一把夺过来。
　　 你明天就走吧，我看着你心烦。翠花说。
　　
　　 四
　　 一个电话又让他延迟了一天回工地的时间。是儿子打来的。儿子打电话没别的事，就是钱。结婚成家了，还需要他这个父亲帮扶。不给钱，儿子的脾气大得很。但是他这回真的没钱了。他如实说来，说家里最后的一笔钱也给你姨父看病了。儿子不信。他说，你干建筑一天好几百，一年下来有多少你不知道，我给你算得清楚。
　　 你不是我儿，你是我祖宗！
　　 他大吼大叫了。
　　 翠花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她说，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跟你说，从今天起，你的事，我和你达（爸）再也不管了。
　　 第一次两个人口径一致。儿子越来越过分，她的一味迁让，换来的是步步紧逼。王大年的病让她大彻大悟了，身体是最要紧的，钱不钱的无所谓。在早，男人在家一天，她会吵三次，直到吵烦了，男人走了为止。男人动手的毛病就是这么来的。忍无可忍了。
　　 现在她没催着他走。话说过就说过了，不会重复第二遍。倒是男人很自觉，天未亮就坐上车走了。说归说，他还是要管的，不管对不住孙子。他多么喜欢孙子啊，他要挣钱给孙子买好吃的好玩的。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