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芳】最后一班岗(小说)
一
老宋今年奔六旬的人了,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居委会主任了,在群众中威望很高,小区人提起老宋,各个伸出大拇指,要说老宋,那真是没说的,是咱居民的贴心人!
老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群众的事无小事。”在小区里,谁家有了事总是爱找老宋,小到两口子闹离婚,婆媳闹矛盾,大到邻里纠纷,打架斗殴;人们称他既是人民的调解员,又是群众的办事员,百姓的勤务员。
可这个在居民心目中的好干部,马上要面临提前退休的问题了。办事处领导找他谈话,以后居委会的干部在向着知识化,年轻化的干部队伍发展。区里分配来几个大学生到办事处,他们将陆续接替各个居委会主任的职位。
老宋大度地和办事处领导表态:支持领导的工作,欢迎大学生们接替他的职位。他的工作坚持到年底后,便逐步交接给新来的大学生。
老宋回到家里,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归家庭了,心里有种惆怅。可他马上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回家也不错,快六十的人了,该歇歇了,平日里忙于工作,亏欠家里太多了。把家里好好拾掇下,粉刷下墙壁,换套家具,装修一下房子,让家里焕然一新;闲了和老伴逛逛街,买买菜,帮着老伴接送上下学的孙子,和孙子绕膝承欢,共享天伦之乐;暑天和老伴出去长寿村度假,那可是老伴一直期盼的愿望,或者在家沏一壶茶水,看着电视,在家和老伴享受一下温馨的晚年生活,该是多么惬意的晚年生活啊!
他把自己退休后的计划说给老伴听,老伴兴奋地摸起眼泪:“你个老东西,终于想开了!我以为这辈子你回不到家了!”
老宋计划着自己退休规划,甚至写在纸上,盘算着安排退休时间。一种对新的生活憧憬在他心中荡漾着,他已经按耐不住涌动的心情了!
二
可谁知,年前突然爆发的一场疫情,把他的计划彻底打乱了。办事处主任对他诚恳地说道:“老宋啊!您暂时不能走的,现在疫情这么严重,这些新人都没经验,他们怕是工作起来有困难的!你先带带他们,等这场疫情完了,你再退休吧!”
老宋满口答应了:回家没早晚,我的工作还没干够呢!一切听从组织安排。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小区的防疫工作在老宋的安排下,有条不絮地开展起来。一位三十出头的的女大学生徐萍,来到老宋身边协助老宋工作。她也是老宋的接班人,徐萍个头不高,眉清目秀,养眼耐看,身材干练,说话快人快语,老宋很满意。徐萍对老宋也很尊重,“宋主任,宋主任……”叫得很甜蜜。这一老一少主任很快把小区的防疫工作打开局面。小区门口设立了执勤防控人员,小区居民办理了出入证,车辆通行证,小区每天有人消毒,老宋每天都坚守在小区门口,给年轻的徐主任很大的帮助。
可办事处派来的两位执勤人员家住很远,徐萍家也距离小区有段路程。看着他们每天往返在家和工作岗位,老宋很心疼。他对徐萍说道:“你们不要来这么早了,小区这里我守家在地的,早晚我盯着,你们有晚来早走,早晨九点多来就行了,晚上我盯到十点半。”徐萍和执勤的人员很感动:“宋主任,那样您太辛苦了!”
“没事的,我早起会儿,晚睡会儿没事的,你们家远,在这里盯上一天很辛苦的,我是老党员了,辛苦点,减轻你们的负担,应该的。”
就这样,每天天不亮,门岗的防控执勤点的桌子边就有了老宋的身影,等到执勤的人员和徐萍来了,老宋还坚守在岗位上不走。徐萍说道:“宋主任,您回家休息会儿吧!”
老宋轻松地说道:“没事的,小区我熟悉,你们相对陌生点,有些事我在场好处理,我毕竟住在这里,大家还是给我面子的!”
天黑了,老宋让他们早点回家,自己裹着大衣蜷缩在寒冷的执勤点,有居民好心劝道:“老宋,又没人看着你,早点回家暖和暖和吧!”
老宋严肃地说道:“这是自己的岗位,哪能让人看着呢!疫情这么严重,咱们疏忽了就是犯罪!”一直等到规定的时间,老宋才收拾东西回家,回到家里吃完饭,已经是快十二点了!
刚开始,小区人很配合他们工作,可时间久了,隔离在家的人们耐不住寂寞纷纷走出家门。院子里的象棋摊又支起来了,那些棋篓子们在家里大概憋疯了,戴着口罩憋不住口若悬河的嘴,呼三喝六地在棋盘上发泄着情绪,一堆人围着象棋好像是觊觎已久的宝贝,恨不得扎进棋盘里。
年轻的徐主任来到他们身边,好言相劝他们不要在聚在一起了。可这帮老爷们根本不买徐萍的帐。刘三拍着胸脯说道:“小主任,你去把你的大门吧,这里不用管了,我们都是身体棒的跟牛一样的大老爷们,又没出远门,不会有事的!”
王老二也嘻嘻哈哈地说道:“就是,咱们不是在家里太闷的慌了吗?就是想在一起玩玩,不会有事的!”徐主任好说歹说,他们就是死守阵地,说的轻了几个人群起攻之,说的重了干脆不理了,依然我行我素,几个脑袋凑在一起,钻进水深火热的棋战中,几个脑袋碰在一起如同一个锅盖,把棋盘罩得严严实实。
突然,他们每个脑袋上被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一声巨吼把他们吓了一跳:“你们这些帮混蛋,棋瘾就那么大?这是什么时候?你们不要命了!?”这是老宋的声音,几个人站起身来,刘三见势不妙忙收拾棋盘,老宋沉着脸伸出手说道,“拿来!”
刘三嬉皮笑脸地说道:“咱以后注意还不行吗?”
“不行,必须没收!”刘三无奈交出了象棋。老宋还在下棋的地方贴上一张告示:现在疫情正在严重期间,象棋什么时候都可以下,为了你和他人的健康,请大家安心隔离在家,不要聚众,谢谢大家配合。
象棋被老宋没收了,象棋摊只剩下一张空桌子了,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做饭时刻,院子里到处飞溢饭菜的芳香,灯光闪亮的窗口,映照着人们居家团聚的身影,是小区最温馨的场景。
三
可时间长了,憋在家里的人们耐不住寂寞,又开始蠢蠢欲动,小区人以各种借口开始穿行在门岗。他们都有不可反驳的理由,买菜的,给孩子买水果的,而且出入理直气壮,一个证,儿子进不了门打电话让母亲送来;丈夫刚出去妻子又拿着进来。一个出入证神出鬼没,让年轻的主任束手无策,只能一个个放行。
老宋说:“这样不行的,整天乱糟糟的,起不到防疫作用的,得想个好办法让人们安心在家。”
一天后,小区门口一侧有了一个水果摊位,这是在院子里的租房户大牛两口子的摊位。疫情形势紧张中,他们的摊位在空寂的马路边没有了市场,只能闲置在家。当老宋找到他们两口子时,两口子一听说在小区给摊位,乐的大牛立刻从躺着的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和老宋一拍即合,马上把自己水果摊在小区铺展开来。后来,在老宋的要求下,他们又进来各种蔬菜,尖椒、茄子、西红柿、白菜,韭菜、西葫芦……时令蔬菜应有尽有,和那些时令水果一起,组成了一道五彩缤纷的时令水果、蔬菜画廊,成了小区门口一道风景线。小区的人们可以足不出院,就能买到自己需要的各种蔬菜水果。大牛两口子每天乐得合不拢嘴,也美美地守着家门口,赚足了小区人的钱。
小区的人们不出门了,院子也安静了许多,老宋又松了一口气。
老宋成了防控值班点雷打不动的人员。小区人很厚道,积极配合防疫工作。小区有了外来人员,及时汇报给他们。有居民在小区满院子的车辆中,发现一辆湖北牌照的小车。这个小车是谁家的?无人知晓,只是发现它一直停在小区的便道边。有警惕性的居民马上报告给老宋。老宋来到车跟前,发现这是一部很豪华的小轿车,车上也发现没有电话号码,老宋问询了周围的居民,没人知晓。老宋一咬牙:挨门挨户排查,就是在小区找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车主人找出来。
小区十栋楼,每栋楼住着五、六十户居民,排查难度相当大。老宋带着徐萍,先从车停靠车辆的那栋楼挨门挨户敲门询问,从一楼到六楼,没有找到又在别的楼上去查找,等他们在最后一栋楼找到这位湖北来走亲的车主时,听说车主已经在医院检查过,身体很健康,如今安心在家里隔离着,老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时的老宋已经累的精疲力尽,嗓音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四
老宋疲惫地走在小区里,迎面走来一个傻大个,瞧着老宋嘿嘿笑着。老宋一看,瞪着眼对他吼道:“你小子怎么不戴口罩在院子里乱窜!”
这个傻小子对着老宋立正,敬礼:“报告主任,没有发现疫情!”这个精神有毛病的傻小子名叫大军,家里父母双亡,独身一人在小区居住,家里有个姐姐,平日里来照顾他一下,给他送些吃的。疫情严重时刻,姐姐来家里的次数也少了,只是隔几天给他送些食物来,便匆匆走了。姐姐临走时一再嘱咐他:“你好好待在家中啊!不要出去,出去要戴上口罩的,现在街上有传染病,得了会死人的!”姐姐还把一个口罩给他留在家中。可大军等姐姐一走,早把姐姐的话抛在了脑后,在他的思想意识中,对疫情是模糊的概念。
这天,傻小子在家中太郁闷了,又听到老宋在院子里吆喝,四处找人,好奇心驱使他走下楼来。他看到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戴着口罩,逢人便嘲笑:“现在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成了‘保定’了!”可见到老宋,他马上乖了。他知道老宋是院里的头,平日里见老宋也是敬三分。立正,敬礼,是他和老宋的见面礼,然后是漫无边际的胡侃一番,说话不着调,经常把老宋弄得哭笑不得。
可今天,老宋没给他好脸,对着他吼道,又立刻给他找来一个口罩,让他戴上,“快,回家待着去,不要四处乱窜了!”
如果是个正常人,听了老宋的话会立刻回家的,可大军是脑子有毛病的小伙子。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对这样的人老宋只能连哄带骗,外加推搡着,往他居住的那栋楼推去。大军被老宋推搡的跌跌撞撞,嘴里在不满地嘟囔着:“主任,你这是干啥呢!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是君子啊!”
老宋把他强行带到到他的家门口,让他开开门,把他推到家里的沙发上:“你老实在家里待着,不要出去乱窜了!记住,听话,不听话我告诉你姐姐,不让她管你了!”
大军还不甘心,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老宋:“主任,我想喝矿泉水,你给我买瓶水吧!”
“你这个混小子,早不说话,上了楼才说!唉!”老宋真是拿他没办法,他环视大军屋里,的确找不到水壶,也没有开水,他只好又下楼,给他买来几瓶矿泉水放到家中,“给,水给你买来了,有事给我说,千万不要出去了啊!”
“可我怎么给你说呢?姐姐好几天才来看我,我在家憋的慌!”大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老宋想:也是,这个傻小子连个电话也没有,万一有事咋办?他望望他的家窗户,从他床上找来一个红色的床单子,“你有事的时候,把这个单子从窗户里往外摇晃一下,我们看到了就知道你有事了!就会来你家的!”
“这个管用吗?”大军有点不相信地。
“当然管用了!我们会有志愿者给你服务的!”
“好咧,主任,您真比我的亲爹还亲呢!”大军这时的大脑不混了,算是说了句明白话。
老宋从大军家出来,来到防控点,他先给大军姐姐打个电话,告诉她要勤来家中看看她的傻兄弟;又给徐萍交代,等看到大军窗户上摆动红色床单时,要马上去他家看看,防止这小子有意外情况,他毕竟不是正常的人。听着老宋话,徐萍感动地说道:“宋主任,从您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也知道了该怎样做群众工作!宋主任,您今天太累了,快回家休息吧!”
“好的,”老宋此时感到头有点晕乎乎的,折腾一天了,他的确太累了,他抬脚准备往家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发飙,像是踩在棉花垛上似的,他挣扎着走几步,觉得心慌,头昏,倏然倒在地上。
人们惊呆了,忙着围着老宋,有的拨打120,有的在给他施救。救护车来了,可到了医院,老宋的心脏已永远停止了跳动。
老宋走了,他倒在了防疫前沿阵地。小区人闻听悲痛不已。老宋送葬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小区的楼前满是戴着口罩为他送行的居民。老宋的老伴眼睛都哭肿了:“老宋啊!你说好好的,退休回家,我们一起过幸福日子的,你真狠心啊!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在人们心中震荡着,天上飘着那如丝的细雨,人们心中填满了如雨的哀思,雨丝打在人们脸上,身上,还有那悲伤的心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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