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花开有约(散文)
春天来了,百花开了,像参加一场庞大的视觉盛宴,又像是奔赴一场一年一度的佳期约会,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纷至沓来。
我不想爽约,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即使是在这个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时期,即使有每家每天只允许一个人一次出门的规约,都没有限制了我赴约的决心。
从春节里第一朵腊梅初绽开始,到迎春、山桃、红梅、玉兰、连翘次第开放,一直到今天,罕见的山茱萸也在枝头绽开了黄绿焰火一样的花序,山坡上的杏树已经引来无数的蜜蜂嗡嗡嘤嘤,桃树、梨树、李树也都铆足了劲,将一个个红的、白的、粉的花蕾,憋得鼓鼓胀胀,就等一声号令似的,在枝枝杈杈中间跃跃欲试。这些,我都不曾错过。因为我知道,花开有期,花落有时,好花不常开,花开不容错过。
花开有期,花开有约,春天来了花会开,春花从来不爽约。
我又记起四年前的那棵玉兰来了。
当迎春花的花瓣由金黄转向浅白的时候,红梅就进入了盛花时节,此时的玉兰花,那个被称作望春玉兰的早开品种,也就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准备自己的花事了。常见的玉兰花大概有望春玉兰、二乔玉兰、白玉兰、紫玉兰、广本玉兰等几个品种,望春玉兰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玉兰花里最早开放的。
四年前的春天,在槐北公园的一隅,我遇到了那棵望春玉兰。
当时,望春玉兰开得正盛。才自来水管子粗细的那么一小株,总共一人来高,也就十几根枝杈,向四周伸展着,筷子粗细,柔弱绵软,如杨柳的枝条,零零星星开放的几朵小花,就把它们压迫得卑躬屈膝了。那花倒是很有特点,不似平素所见的那般丰腴肥硕,一朵得装一大盘子的样子,这些花却瘦削、细腻,自有一段风韵。当年,我作《玉兰花的诗行》一文时,描述过它的形态:
这花的确很小,全不及其它树上的硕大,也没那么滋润,而是瘦弱的,如初来荣国府的林妹妹。但骨感十足,很有仙风道骨般的质感。每朵花有六只花瓣,洁白如玉,并无脂腻,很像象牙白瓷,只在花萼处,敷有渐变的紫红色,做少女羞涩的红晕。花蕊也是有的,碧绿的穗状柱头,寸把高,周围是一丛洋红的丝蕊,赤发鬼刘唐的赤发一般,簇拥于花心。
而且,这花瓣也不似别个,那花瓣居然生就一副温婉细腻而白皙的腰身。花瓣蒂部厚实而稍阔,六瓣,肩并肩密密地挨着,向上至一公分左右,自然向内收束变窄,而后猛然扩张开来,变宽,变薄,均匀四散并高高扬起,如芭蕾舞演员伸展出一支臂膊,还侧转身子,尽力向上挺,向后仰,腰身收紧,弯曲,幻化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每一片花瓣如纤纤玉指,白里透红,蒂部向心,顶部向外翻开来,像半张着的掌心。色彩也很搭配,花瓣内侧纯白,外部蒂部却是浓重的紫红,向上,紫红慢慢变淡,变细,至腰部而为一条浅粉的红线,而后,红线也渐渐消失,只留纯白的色彩,与花瓣内部浑然而为一体了。
玉兰花开得早,在前一年秋天叶落的时候,它就已经准备下毛茸茸的花苞,以待来年的春风了。望春玉兰是玉兰花所有品种里开花最早的,在其它玉兰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望春玉兰已经率先吐露出淡红的唇舌,像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预备的淡淡的唇膏;等到那些玉兰忽然觉醒,急忙要赶赴春天的约会时,望春玉兰早已经袅袅婷婷,吐露芳华了;待到千树万树玉兰开遍,望春玉兰便抖落一身繁华,香消玉殒。
说到香,仿佛只有望春玉兰才有,至少我是那么觉得。不信,你到玉兰树下走一走,亲自对着花芯嗅一嗅,望春玉兰香气浓郁,非其它玉兰可比,深吸一口,会让你心清气爽一整天的。我不知道著名的玉兰油是不是从这玉兰花里提取,反正玉兰食用香精,也确实有的,南方人也常将其制作食物,玉兰花瓣有的还直接作为食材,制作糕点羹汤。
四年前我的发现纯属偶然。槐北公园周遭原有一条水渠,卵石铺底,傍依着国际城住宅区,水渠两侧杂植灌木乔木,平日里蓊蓊郁郁的,人们很难关注到那么一个角落,何况,这棵小树又长在水渠对岸,就更鲜为人知了。当然,这也正好让那个弱小而美丽的生命长久存活下来,而不至于被那些所谓的爱花赏花人攀折伤害,我也得以每年可以跟它有一面之约了。
前年,公园升级改造,整个春天都大门紧闭,一直到五一才开园,春天早就过了。
去年,送高三毕业班,百日誓师以后才忽然想起它,急急忙忙赶去,怎奈花期已过,只见零零星星的几朵,也已经残缺不全,在春风里凌乱,草地上散落的花瓣,枯黑瑟缩。虽然见到了盛开的白玉兰、紫玉兰,可心里却不免悻悻然。
今年却很好,宅居终日,有大把的时间自己支配,而且,政府、专家也鼓励到空旷处走走,此时的公园很少人来,可谓空旷,因而得以与它时常相见。从它刚刚刺开毛茸茸的苞片开始,一直到盛开。而且,我还可以早、中、晚随时去,从而发现了这玉兰花又一个秘密——它居然是朝开夜合的——像荷花、睡莲那样。
那天下午五时许,我又来了。几年不见,小树长大了,长高了,已经有小胳膊一样粗,高达丈许;枝杈也多了,而且粗壮、挺直;花开得也多,一条细枝上居然排布七八朵;依然低矮,非常适于就近拍照。原来的水渠铺平了,地上遍植北美大麦草,带状的叶子铺满地皮,虽然没有了翻越沟渠的艰难,但是靠近它,尚需踏过草地,因而,依然很少有人关注到它。
我来时,花朵大半盛开,不多的花蕾,也早已跃跃欲试,准备充分了。这种状态正好拍照,而且,斜阳从楼群间几乎是平射过来,更让我非常从容地选择正光、逆光、侧光各个角度拍摄,还将对面楼宇的暗影,地上草叶的光斑,还有公园假山下金黄的银翘花,统统纳入背景里来。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天气太好了,晴空万里,非常透亮,即使是傍晚时分,光线还是那么强、那么硬,这对于摄影来说,却不是什么有利的条件。于是,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再来。
第二天早上七时许,我再一次来到小树下,令人吃惊的是,满树的花朵居然都收敛起来,又都变回了一个个收缩的花苞了,就连一朵开放的都没有,只是那蒂部的紫红色淡了些而已。——玉兰花竟然还有这样的习性。
今天再去,是上午的十时许,天气依然很好,只是那些花儿并不那么勤快,而是像贪睡的孩子,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惺忪的眼,然而,并不就完全展开,一副半睡半醒慵懒的模样。——应该中午才开放的吧?我想。然而,中午,阳光正强,是更不适宜拍照的。
所幸,我已经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望春玉兰的各种情态,尤其是,还了解到它明开夜合的生活习性,也正是由于这种习性,使得它得以巧妙地避开早春时节夜晚的寒凉,从而保证了它娇嫩的花瓣不至于冻伤,而且花朵反复开放,又让它的花期自然延长了。不瞒你说,这让我的内心油然而起一种收获后的快意,不亚于当初知道了玉兰花就是古之木兰花的欣喜。
世纪公园有两棵大些的望春玉兰树,树干已有碗口粗,树高两丈开外,满树开花,在晴明的蓝天映衬下,如晴空飞白鹤,又如静水浮白鹄,惹人眼目,煞是好看。
花开有期,花开有约,我们不能辜负大好春光,可谁又情愿错过美丽的花期呢?然而,今年的春天,有一种花期注定要错过了。——是的,湖北,武汉,武汉大学的樱花。武汉大学的樱花早已世界闻名,也可以说,它早已成为与黄鹤楼、武汉长江大桥齐名的武汉胜境,是武汉这座江城的又一张名片,每年都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人在花下流连徜徉,然而,今年注定要错过了。
昨天,新闻里反复播报,第一批支援武汉的白衣天使们,已经完成了他们光荣的使命,就要撤离武汉,踏上返程了。送行的武汉人民与这些如白玉兰一样圣洁、芬芳的天使们约定:明年春天,请亲人们来武汉看樱花!
花开有约,花谢花还会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