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正】旧时光里的巷弄(散文)
一
时光匆匆,一转眼,我离开曾经居住的那条巷弄已二十年。
巷弄里,斑驳的砖墙,油油的青草,洇着湿气的石板路,是我记忆深处的美丽画卷。每当天刚破晓,我乘着晨曦赶路,巷弄氤氲着的清新气息,使我心旷神怡。每当月色朦胧,我在淡如水的月色里回家,巷弄里安静地传出我细碎的脚步声。
巷弄古朴、幽深,我时常抚摸那脱皮的红砖墙,感受岁月和风雨侵蚀下的沧桑,仿佛能听见它们经历风霜雨雪的心跳。巷弄两旁都是上了年代的老房子,透着历史浑厚的气息,它们曾经也辉煌过,飞檐翘角,粉墙黛瓦,比之农村的茅草屋,它们已是先进文明的标志。随着时代发展,它们被历史的烟云淘汰,变成了老态龙钟的建筑,仿佛喘着粗气的老牛,不堪重负却顽强地抵抗岁月的冲刷。
晴日里,巷弄热闹非凡。许多人家搬出大桌,巷弄里的居民闲来无事在一起打麻将,说话声嘈杂混合着小孩子们顽皮的打闹声,巷弄像是开始了一场演唱会,各种嬉笑打闹构成了一种美妙的音符在阳光下肆意的流淌。
巷弄里的风不疾不徐地吹着,通过门缝吹进千家万户,那风带着一股湿气,混合杂草的呼吸,将一股冷冽吹来,是要下雨的前兆。巷弄里的人家纷纷把晾衣杆上的衣服收回,一会儿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湿了屋檐、围墙、青石板,巷弄更显的烟雨朦胧。
我居住的小屋有两层,白灰已经脱落,父亲从市场上买来腻子和乳胶漆,刮了三遍腻子后打磨再涂乳胶漆。旧房子顿时焕然一新,一家人在那小屋住了三年,走时墙上依然洁白干净。
那处小屋有三间房间,父亲母亲一间,我一间,姐姐一间。姐姐在房间里挂满千纸鹤,点缀了房间,我看后觉得赏心悦目,就霸占了那间房,姐姐无奈就搬到我的房间,又叠起千纸鹤来,两个房间顿时蓬荜生辉。
一家人挤在逼仄的小屋里,条件简陋却情趣盎然,饭菜不丰盛却吃的心满意足。父亲在狭窄的院子里摆了一方桌,母亲炒好了一盘青菜或是土豆丝、豆芽菜炒肉片端上来,我们一家四口就趁着灿烂阳光或是无边夜色吃饭。阳光布满整个院子,把暖意和柔和洒在我们身上,院子里有棵樱花树,春天来次第开放,白的醉人心扉,那时我的个头已经能摘下花来,姐姐却矮了一截了,姐姐央求我摘下花给她,她要夹在书本里。我得意地摘了好多,姐姐急了,忙说:“不能都摘了,不然树没花就不好看了。”我闻言恍然,忙停了摘花的手,看姐姐把一瓣瓣樱花夹在她的书里,从此那书便有了花香。
姐姐和我都懂事,“贫家孩子早当家”,姐姐对我说:“咱们家不富裕,我俩要好好读书,将来有个工作报答爸爸妈妈。”我听后点点头,心想着作为男子汉将来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于是巷弄里经常能听见我背英语的声音,别人听不明白以为我在说瞎话,邻居阿婆打断说道:“孩子用功,这是在背英语呢,你们懂什么。”邻居们笑笑,夸奖道:“真是好孩子。”
二
巷弄幽深曲折,我每日里经过巷弄去往学校,巷弄的尽头是一条马路,穿过马路,就达到学校后门。比走大路到学校大门要近了很多。三年里我走过无数遍那条巷弄,即使闭着眼也能知道哪儿拐弯,哪儿有坡,哪儿有坑。巷弄里的青草挨着外墙肆意的生长,有的快和我差不多高,尤以狗尾巴草长的最欢,我每天上学路上就抓一把,学着《英雄本色》电影里周润发叼牙签的样子叼着狗尾巴草,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邻居阿婆看了,忙劝止我:“别糟蹋了小草,你那样子也没个正形。”我笑笑,把草一扔,经过桂花树时,又摘一朵桂花放进书包里,打开书包时,一股芳香扑面而来,使我心情舒畅无比。
每次上完晚自习走进巷弄里时,两边的房屋射出晕晕的光芒,指引我回家的路。我脚步声匆匆而过,阿婆在屋里喊:“小崽子,又回家了。”我忙回道:“是呀,阿婆你把灯熄了吧。”阿婆每次故意点亮靠近巷弄的房间灯光,就是给我照明,等我到家了,阿婆又熄灭了灯光。那灯光在我心里升腾起一种温暖,是阿婆的怜惜爱护,是巷弄里温情脉脉的人心暖意。阿婆年纪六十多了,额头上布满皱纹,五官颇端正,声音也很好听,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我对着她总是感到春风拂面的温暖,大概她把我当成了孙子看,总是一脸宠溺的眼神。
巷弄里有些大户人家是有着砖雕门楼和照壁的四合院,从外面看显得气势恢宏,场面非凡。比之寻常人家的小铁门、蒿草丛生的过道,那一家无疑是吸引人驻足的风景。我曾进去流连过,阔大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井边长了些青苔,显示着岁月悠悠。四周雕梁画栋、屋舍井然,屋顶是一层层的琉璃瓦,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这户人家友善的很,见我进来,给我端来瓜子杏仁,笑着说我随便玩。我不敢瞎闯,在那院子里踱步参观了一会就出去了。燕子刹那间从头顶飞过,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轨迹,我看看巷弄里的天,风轻云淡、辽阔苍茫,巷弄就像个老人般对我娓娓叙述着如烟往事。我的心了然,对巷弄更增添了一份情感。
王叔家的狗在我刚搬进巷弄的时候对我极不友善。它常常对我大叫,惹得我很害怕。那时年纪小对狗还是畏惧的。我为了讨好它,每次家里有骨头剩下,我都装好放在袋子里。当经过王叔家那狗对我汪汪直叫时,我把骨头一扔,那狗摇摇尾巴就过来了,用鼻子嗅了嗅,马上就张嘴啃起来。时间长了,那狗对我亲近了很多。我经过时,它必定摇着尾巴靠近我,我抚摸着它的背说道:“大黄,你饿了吗?可惜我今天没带骨头。”当不再畏惧那狗时,带骨头的习惯也被我抛之脑后。大黄跟着我一直到巷弄尽头,看着我穿过马路进了学校,它才悻悻而归。
居住在那条巷弄,还发生过一次意外。有天晚上夜深人静,竟进来了贼。母亲被惊醒,那贼竟翻墙逃跑了。母亲心有余悸,如果那贼要害母亲,母亲怕是会送命的。母亲跟附近邻居说起此事,邻居张大妈说她家也进过贼,想必是附近人所为。可仔细排查,也找不到嫌疑人。平日里大家其乐融融,猜不出那个贼是谁。于是,母亲叮嘱我们,睡觉时一定要把门锁好。人心险恶,或许这件事也是人生的一堂课,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家前面的一户徐大爷,卖水果为生。他的儿子比我早几年毕业,已经上了安徽大学。暑假回来时,带回来一个随身听和几张张宇的专辑。我央求着半天,他才借给我。那时候家家常见的是录音机,大大的长方形,他的随身听则是小巧玲珑,只放一张磁带。我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他神秘地说:“以后你也要上大学,不然憋在这个小城市里真是土鳖了。”一席话让我心里坚定了上大学的信念。
巷弄里冬季下雪后,地面覆盖了厚厚的积雪。阳光由于高墙的阻挡,巷弄里的雪化的慢。那时年少的我便跑出来堆雪人,邻居家年纪相仿的阿洪和我齐心协力堆了雪人后,拉着我在雪人身上撒了一泡尿,笑嘻嘻地说:“看我的尿把雪人头给浇没了。”我笑着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没有我,雪人只会没有半个头。”后来阿洪一家搬离了巷弄,我冬季堆雪人少了伙伴,只好一个人堆,堆完照样撒了一泡尿,喃喃地说道:“阿洪,你看到了吗,我的尿才把雪人头浇没了。”阿洪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起捉蚯蚓一起追蝴蝶的伙伴不在了,少年时代的快乐减少了不少。
冬天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凌,晶莹剔透,有时冰凌掉下来“啪”一声摔的四分五裂,那冰凌我就安在雪人脸上当鼻子,像是说谎鼻子就会长长的匹诺曹,滑稽的很。
三
夜深人静,我常常伏案读书,无论什么功课我都认真对待。房间里的灯光直到一两点才熄灭,我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就起床赶往学校,三年来风雨无阻,我蜗居在那间小屋里,看尽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我在蛰伏,孕育着上大学的梦想。现在想来,那段奋斗的时光竟然最值得回忆,回忆起来是对自己的斗志的褒奖,是对昂扬向上精神面貌的赞许。
我从13岁到16岁,在巷弄里生活。如今物是人非,那条巷弄已拆迁,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昔日里家家串门聊天的情景已不复存在。巷弄已经成了永远的回忆,变成了旧时光里的老物件。
过年时,许多亲戚来到我家,拍了许多照片。我偶尔翻出一张,瘦小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小小但有神的眼睛,那就是少年的我。
旧时光不光是巷弄里的青草,夜晚迷离的灯光,也是旧式胶卷镌刻的那一幕幕,或欢快,或悲伤,欢快来自于和伙伴的玩耍,悲伤是少年成长时的烦恼。
在那段旧时光里,我开始梦想的起航。那段旧时光让我走出了小城市,远离了巷弄,跋涉在成人的世界里,这么多年过去,有苦有乐,经历了无数的坎坷和欢笑,我依然是那个走在巷弄里的少年,单纯善良。阳光下我的身影正昂首阔步,走向我光明璀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