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秀在同一条河谷里长大。一块爬青山、捉知了、摘酸枣。
　　 山像展翅欲飞的蝴蝶，而在双翅交叠之处，有条长满藤萝、绿树的山谷。绿树以洋槐居多，洋槐与山争势，树干能长到二三十米，槐枝也层层叠叠使劲向外延展，然后与大山融为一体，是幅天然的国画；山泉就从岩间、石罅中流出来，听得见水声，却看不见水流，因为繁茂的藤萝把一切都覆盖得严严实实。山泉到山脚汇成一条河，水势平缓的地方，是青石板铺成的桥。没有人知道桥的年龄，只知道桥两边青石栏杆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来。
　　 明和秀两家隔河相望，明吹一声口哨，秀就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在扎着小辫。明比秀大几个月，遇到蛇，秀吓得直跳脚，是明用木棍把它挑走的；树上的槐花开了，明爬到树上采最嫩的花芽给她，结果让马蜂蛰了胳膊，碗口大的包肿了好长时间。明说，山上的洪水漫过小桥的时候，我就娶你回家。于是每年夏天，明都要把秀“娶”回家好几次，在明背上的秀，欢快的笑声让河谷明媚生辉。
　　 转眼间，明成了小伙子，秀也成了大姑娘。明高中毕业进一家工厂打短工，秀成了另一家工厂的会计。秀的父亲经营服装有道，这几年风生水起，拆掉旧屋之后，第一个在村子里盖起了小洋楼，第一个买了47吋大彩电，第一个开上轿车。明的家虽然也换了新居，可是比秀家的房子矮了不少。
　　 秀越长越好看，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每到这时候，明就躲进自己的小屋不出来。
　　 阿强开着崭新的轿车送来了精美的琉璃花瓶。阿强肩宽腿长，潇洒俊俏，虽然有些傲气，却有傲气的资本：他家开了个塑料厂，生意越来越红火，看架势马上要超过阿秀家了。阿强有些风流债，却因为这，更知道如何讨女孩子的欢心。人们都说，这下子秀不用挑了，对门的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秀知道明在自学电器维修，还知道他想弄个门面却凑不够钱，就把电热壶拿去让明修理，明反反复复检查都找不到毛病，灌上水一试，一会儿水就开了，汽笛带着水汽呜呜鸣叫。明满脸疑惑，秀也蹙起了眉头：那它平常咋就不开窍呢？
　　 秀穿了件藕色的连衣裙，像朵莲花盛开在那里。明不敢抬头，只是看自己不太整洁的房间，已经落伍的家具，嘴里嗫嚅说不清楚：“山上的洪水已经漫不过石桥了……”
　　 这几年周围厂矿越开越多，用水量越来越大，原来四季流淌的小河变成了季节河，虽然雨季还会有涧水飞流直下，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声势。秀知道，明是怕她跟着他吃苦，因为电视里演的千金小姐，都是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
　　 秀提着水壶回家了。
　　 七月，又到雨水连绵的季节，明冒雨从外面买电器零件回来，到河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模模糊糊看见离小桥最近、最狭窄的水道处，有人穿着雨衣往里填石头，走近一看，原来是秀和她最要好的小姐妹正费力的忙碌。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扔掉雨伞跑了过去……
　　 今夜雨浓，明天一早，河水就该漫过小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