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正】小胖(散文)
小胖的脖子上挂了个铃铛。从那以后,爪子上长着肉垫的小胖,不论是走在草地上还是水泥地上都有了声音。
小胖小时候胖得不成比例,如同一个肉墩儿随便插了四条腿,而且位置严重不合适。走起路来如同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像刚学走路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微笑,而且特别好动、特别热情。好奇的双眼四处张望,看到人老远就跑过来打招呼,毛茸茸的脑袋顶顶,伸出爪子拍拍,随便一个动作,都能把人心底最柔软的神经挑起来。
不过要是天气好,温度又适宜,情况就不一样了。不论是在大路中间还是办公室门口,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躺下,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看它这么惫懒的样子,大家是又好气好笑。不过也由着它,宁可多绕几步路。那时候,它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扔块骨头,胡乱嚼两口就咽进肚子,辣椒大蒜、窝头油饼,一律来者不拒。有一次工地聚餐,就在吃得不亦乐乎的间隙,竟把一团卫生纸也咽进肚子。生活区是为工程施工高峰准备的,地方很大,可那时候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寥寥十来个人留守,所以每个人它都认识,只要开着的屋门就是家。
那天中午我刚掀门帘,它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来,要不是手疾眼快一把揪住,就它那饿死鬼的劲儿,矮几上的饭菜全都得被它占了先。
那时候,它是那么幸福,幸福得连我们都羡慕它活得滋润。我一次也没听它叫过,还以为它是个哑巴。
小胖其实正式名字的叫小虎。是去年十月的一个晚上,老尹把它从外边抱回来的。刚来的时候有拳头大小,站立的时间稍微长点就要摔倒,一寸高的门坎要费几次劲才能爬过去。它给单调的羁旅生活带来了生命元素,于是只要它一出现,不论是不是进餐时间,总有人拿出香肠火腿、点心糖块喂它。吃得好,吃得多,加上腿短,所以很长时间里肚皮都拖在地上,于是就有了小胖这个诨名。
如果不过春节,也许它会永远像天使一样逍遥地活下去。也许有谁把它带回家,就是另一段幸福日子的开始。可是,大约每个人都觉得小胖应该是属于大家的,所以谁也没这样做,而是把它交给门岗的警卫来管理。警卫的伙食,连碗里的豆芽都是按根计算好的,能拣到针头大小的肉末都算改善生活,于是小胖的生活也改变了。而且因为怕被人掳走,警卫每天晚上都把它关进小屋里,第二天早晨再放出来,直到我们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它才恢复自由。我是最早到工地的几个人之一,于是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几个小时的绝望嚎叫,然后才知道它的声音那么洪亮,跟还没长成的身材根本不相称。
这时候,小胖垂到地面的肚子缩回去了,尽管又能吃鱼吃肉,它还是越来越瘦,渐渐有了修长的样子,奔跑变得有力,追赶起落在地上的麻雀也不再气喘吁吁。虽然还是偎人,还是满院子乱跑,却不再看见人就箭一样的冲过来,而是先张望,确定没有危险,确定手里有食物才会不紧不慢的踱过来。开始选择饭菜,开始把吃不完的骨头挖个坑埋起来,开始看见陌生人疯了一样的大叫,有时候,即使是我们这些熟人也免不了要接受它的干嚎。从它的眼里,明显可以察觉出那种猜疑和警惕。谁都不知道那群警卫曾经怎么对待它,只是它越来越像条狗,耳朵里开始有寄生虫,毛色也变得黯淡,只有屁股还是肉肉的、鼓鼓的,老尹每每用脚蹭几下:“小胖还是个帅小伙嘛!”大家跟着哈哈大笑,这才觉得小胖仍然是可爱的小胖。
老王在院子里养了两头羊。因为没有约束,开始的时候啃草,后来翘起脚来啃树皮,再后来就啃白菜,糟蹋篱笆隔开的黄瓜、西红柿的幼苗,老尹便计划把小胖驯练成牧羊犬。头几次还行,后来就被老山羊看出了门道,小胖刚高过人家的膝盖,哪有什么威力?于是,人多的时候狗撵羊,不过是敌进我退;人少的时候羊顶狗,四只角追得小胖满院子乱跑,有一次看见小胖一瘸一拐的走来,耳朵鲜血淋漓,眼角也裂了个口子,就知道又吃了亏。后来,两只羊被打了牙祭,小胖没事的时候,就用两个前爪抱着私藏下来的羊角啃来啃去,肉早就没了,却仍然啃的专注投入,有人就说,瞧,小胖在报仇呢!
于是我们知道它也有仇恨,而且可以延续很长时间。有时候看见它孤独的、沉默不语的走来走去,老焦便开玩笑:“倘若小胖会说话,说不定已经是个哲学家了!”
老焦买了只烧鸡,然后有人凑酒,有人凑桌,大家就开始推杯换盏。小胖也加入进来,啃鸡头,吃鸡屁股,嚼鸡骨头,忙得不亦乐乎。
老焦撕鸡的时候手上沾了油,洗手的时候,满是油花的肥皂滑落在地上,还没等到捡起来,闻到香味的小胖已经冲过来吃进嘴里,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狗是很容易被呛死的动物,突然发生这种情况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帮不上忙。好大一阵子,小胖终于把肥皂咽了下去,后面的鸡肉、红烧肉,它连闻都不闻,看一圈大家,转身就走了。
晚上有时间总要去办公室坐一会儿,翻翻书、写几行字,处理一些白天没有完成的东西。关上电脑回宿舍的时候往往接近午夜,若是月朗星明,便感觉所有困乏都稀释在无尽的辽阔里;但如果没有什么光亮,就要提防小胖了,它经常箕踞在路中间,暗黄的毛色与周围的夜色浑然一体,看着你走近却故意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然后近在咫尺时“嗷”的一声尖叫吓你一跳。
慢慢的,便有谁像我一样提防小胖,然后就给它脖子上挂了个铃铛。
挂上铃铛之后才知道它睡觉很少的,不论白天黑夜,经常能听到铃铛的响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围着大院一遍遍的巡视,守卫着它的地盘;才知道这个寄养的生命如此眷恋这个地方。
这阵子,岳母来看她的女儿,我住进了招待所。门外是长长的通道,铺着木地板的走廊,有点动静先被放大几倍再传出去,然后回荡很久才会消失。于是哗楞楞的铃声在看电视的时候走过,看书的时候走过,睡觉的时候走过,深夜警醒的时候走过。
谁说过岁月无声?当小胖挂上铃铛,岁月便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