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说：“就这样他就怀恨在心？”
　　 刘文说：“还不这么简单，他的父亲也是渔业公司的人，不过已经很老了，退休了，他儿子进渔业公司，说起来应该是天经地义，所以，他找到了总公司要求解决，总公司一纸令下，就让他进来了，我爸爸虽然总管渔业公司，但怎么也得听上级的吧。”
　　 丁书说：“于是他就去打击报复了刘总？”
　　 刘文说：“还是不这么简单，要说他已经进公司上班，以前的事也就过去了，但是有一回，他所在的网箱小队队长调离了，空缺了一个职位，在工人们推选的过程中，他威逼利诱用各种手段让大家都推选了他，被我爸爸查出他种种恶劣行径后，一举废除了他的小队队长资格。”
　　 丁书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一起恶意中伤的冤案。
　　 丁书说：“那调查起来应该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刘文又摇了摇头：“还不是那么简单，你想想，猴子才来渔业公司多久，一年多的时间，凭他一个普通的打鱼工，哪里能把渔业公司的事摸透彻？”
　　 丁书有点吃惊地道：“你是说他背后有人授意？”
　　 刘文点点头：“没错，他寄出去的那些材料，没有长期扎根在集团公司里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了解的那么一清二楚，谎言也不可能编造得那么逼真。”
　　 丁书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刘文抬起头来看着丁书：“一，我相信我爸爸是清白的，二，我也实在没有可信任的人了。”
　　 丁书也抬头去看刘文的眼睛，看来除了他父亲的事件，赵华的离去也给了他相当大的打击。不然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丁书心里升起对刘文一股可怜和同情交杂在一起的感情。
　　 但是这个感情和过去绝不再相同，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人生路程上的朋友吧。经历风雨之后，他们还是选择相互信任。
　　 丁书说：“刘文，你不要气馁，你一定要和你爸爸一起洗掉罪名。”
　　 刘文露出一点忧郁的神色：“这事看起来有点难。”
　　 丁书看着刘文颓丧的神情，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过去那个充满自信的同学，丁书脑子里突然生出一念头：“刘文，我们来签订一个协议好吗？”
　　 刘文说：“什么协议？”
　　 丁书说：“以后，我会经常在这里来等你，等你来告诉我真相，而你，就要去查出真相，我会把我的事负责到底，而你，也要把你的事负责到底，好吗？”
　　 刘文看着丁书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虽然荒唐透顶，但丁书认为这是支持他最真实的力量。
　　
　　 9
　　
　　 今天是约定的第一个时间。
　　 丁书一早就来到了公园里，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公园里基本还看不到人，早起锻炼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而要出门散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来，偶尔才能看到一个人走过。
　　 这个公园也并不大，公园有两边是马路，另两边一边是小山丘的崖壁，一边是林荫小道。公园中央有一个喷水池，成年累月的把水喷到池中的假山上。
　　 刘文还没有来，丁书的思绪却胡乱地飘飞起来。
　　 丁书回想她为什么会定下这个约定？她本来可以对这些视而不见的。但是看到刘文那种垂头丧气她心里有某种震撼，她不信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真的会如此容易垮掉？
　　 现在的小镇上都笼罩着一种古怪的气氛，大家都开始对刘文一家讳莫如深了。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对人说又说不出来，没人会听他说了。
　　 就在丁书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丁书。”
　　 丁书转头一看，刘文果然如约而至。
　　 刘文走过来坐下，似乎有点手足不安：“你是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才来。”丁书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刘文依然有种愧疚的神色：“谢谢你在这里等我。”
　　 丁书露出了微笑：“没关系，你要是想说什么话又找不到人说，我都在这里等着你。”
　　 刘文抬起头来说：“丁书，你为什么会这么对我？”
　　 丁书知道他的话里还含着对过去的询问，相比赵华的决然离去，丁书的行为确实令人不解，丁书轻松地笑着说：“我们不是同学嘛，这就够了。”
　　 刘文垂下头去，掏出一支烟，点着了后吸起来。
　　 丁书想起了他们见面的目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进展得怎么样？”
　　 刘文说：“猴子是一个狡猾的狐狸，他怎么都不承认。”
　　 刘文沉思了一下，给丁书讲起那天的事来。
　　 那天，刘文找父亲问清楚了猴子所在的网箱小队，就独自一人去了。渔业公司每天都有好几艘开往湖区深处的机动船。刘文找了最近要出发的一艘。
　　 船上的驾驶员也认得刘文，虽然他父亲出事，但他们一家都还是渔业公司的人。驾驶员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开着船就去了。
　　 刘文在一个编号为0778的网箱小队下了船。这也是猴子所在的网箱小队。刘文一路顺着水上木板寻找着猴子，终于在最末梢的一片网箱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中午，刘文用自己带来的菜和酒请了客，只请了猴子。其他的工人都各自一个片区，他们遥遥地看着这边的刘文，都以为刘文是猴子的好友。
　　 刘文不停地给猴子劝酒，夹菜。网箱队的伙食不怎么样，刘文带来很多在网箱队里难以吃到的东西。酒过三巡之后，猴子醉意朦胧地说：“兄弟，我很感激你，可是你为啥要请我吃这顿饭呢？”
　　 刘文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吗？”
　　 猴子几乎是一个跌列站了起来，他的酒也被吓醒了。他还以为没人知道是他举报的，当然，除了那个人。刘文的话让他一阵心惊。
　　 刘文拍拍猴子的肩：“坐下，坐下。”刘文虽然比猴子年纪小了一些，但是刘文毕竟是刘总经理的儿子，刘总经理的余威还在。况且在这件事上，猴子本就心虚。
　　 猴子慢慢坐了下来。
　　 刘文说：“你能把背后指使你的人告诉我吗？”
　　 猴子又想站起来，但是刘文的手又用力压住了他的肩头，这次他连站都没能站起来。
　　 猴子用一种不甘的语气说：“你咋知道是我呢？”
　　 刘文笑了一下：“我爸好歹曾经也是总经理啊。”
　　 凭刘总在这里深耕了几十年，要想查出一个举报者，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后面的人，会有更深一级的较量。要想找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猴子在这个码头混了好多年的了，虽然一直在底层死缠烂打，可也是个相当机灵的人。不然，后面那个人也不可能看中他。猴子知道，只要把关口守在自己这里。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刘文再追问下去，猴子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刘文讲完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去看公园里的景色。刚才公园还有一层薄雾，但是随着太阳的升起，雾气慢慢地散开了。
　　 丁书知道刘文心里的失意，安慰着他说：“你看，早晨的雾那么大，不也有消散的时候么？”
　　 刘文明白丁书话语里的含义：“我知道了。”
　　 公园里有人走进来散步了，还有人朝他们望过来。虽然刘文不一定认得别人，但作为总经理的儿子，别人说不定就认得他。他不想又惹下别的传言，站起来后转身慢慢地走出公园去了。
　　
　　 10
　　
　　 十天以后，丁书和刘文约定的第二个时间到了。
　　 这一天，丁书依然早早地来到公园里。现在早晨的雾气越来越大，把整个公园都笼罩在神秘莫测之中了。
　　 丁书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望着被浓雾遮掩得几乎看不到人的那条小路。
　　 这一段时间丁书都没有问工作的事，父母也没有问她，他们一直都以为她在考虑，只有丁书才明白她心思没在工作上面。
　　 最近有一个消息，刘文的父亲已经去了县里，被限制自由了。他被举报和多年前的一桩化肥丢失案有关，时隔多年事件重浮水面，证人早已找不到了，刘总就成了唯一的当事人，他很难辨清和自己没有干系。
　　 所以有个人就紧紧地抓住这一点，想给他狠狠一击，让他从人生高峰上跌落下来，跌进一败涂地的深渊。而这个人的目的至今谁都无法知晓。
　　 最近丁书收到了李丽写来的一封信。李丽告诉丁书，她马上就要走上工作岗位了，然后询问了丁书的情况，李丽最后告诫丁书，千万不要再去和刘文来往了。
　　 李丽的判断简直神一样准确，她猜中了丁书会和刘文来往。丁书有时候静下来想，李丽的话也许是对的，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她就应该不去掺和别人的事，聪明如李丽一样做一个旁观者就行了。
　　 但是丁书辗转思虑，觉得她做不到。如果刘文在关键时刻需要她伸出手，她就应该伸出手。就像她曾经跌入林中的谷底，刘文向她伸出了手一样。
　　 时间慢慢地过去，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人从浓雾弥漫的小路上走出来，这个人脸色不好，肩上水汽弥漫，全身散发着一种忧郁和惆怅之感。丁书认出他是刘文。
　　 刘文无声地走过来，坐在丁书的旁边，丁书发现这才过了没有多少天吧，他整个人又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满脸疲惫目光呆滞。
　　 丁书本想安慰他几句，但明摆着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如果不把事情解决，他恐怕很难从这种状态中恢复。丁书直奔主题：“这段时间怎么样了，事情又有进展了吗？”
　　 刘文摇了摇头说：“没有，现在连猴子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丁书说：“猴子不在网箱队吗？他去哪了？”
　　 刘文说：“他调走了，”
　　 丁书感觉蹊跷：“是不是他们觉察到了什么？”
　　 刘文说：“一定是，所以现在开始玩失踪的把戏了。”
　　 刘文又向丁书讲了这几天的遭遇。
　　 刘文第二次去网箱队的时候，猴子的工作岗位被一个从其他网箱调来的老鱼工代替了。刘文问鱼工们猴子去哪里了，网箱队的鱼工们都说调走了。刘文问好好的为什么他要调走呢，鱼工纷纷都说，谁知道呢，还是他自己要求调走的。线索就此中断了。
　　 但是刘文明白，绝不是猴子自己主动要求的，一定是他背后的人做的手脚。看来寻找真相的路途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这一天刘文坐着公司的机动船回到码头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刘文本想和驾驶员交谈几句，但是驾驶员只朝他点了一下头，一句话不说就独自先走了。
　　 这个驾驶员刘文是熟悉的，以前父亲还是总经理的时候，他经常找着话题跟他说话，父亲一出事，他就立即变了一个人，真是世态炎凉啊。
　　 刘文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慢慢地爬上码头。这时候他看见那个驾驶员在和几个人说话，接着还抬手朝自己指了一下，虽然他动作很小而且极其迅速，但是刘文还是看见了。
　　 那几人慢慢朝刘文踱步过来，刚到刘文面前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身子一歪，把刘文撞了一下，然后指着刘文说：“你干嘛撞我呢？”
　　 其他的人都围上来了，纷纷问刘文是不是要故意找茬，他们左攘一下右推一把，然后拳头就如暴雨一样落到刘文身上了。
　　 码头上经过的人都跑上来围观，那群人见事不好，撇下刘文后一哄而散。一桩码头斗殴事件很快发生，也很快结束。不过，没有多少人在乎，这样的事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刘文从满是尘土的地上爬起来，他慢慢地往前走，追踪着一个身影，就是那个驾驶员。这件事情不像是斗殴那么简单，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阴谋。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刘文终于把他追上了。刘文只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驾驶员争辩说着他不懂刘文在说什么，只是有人问他谁叫刘文，他就指了一下而已。说完他还闭上了眼睛，好像等着刘文的拳头一样。刘文把拳头举的高高的，但是始终没有落下。刘文知道，他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枚卒子而已。
　　 刘文讲述完了以后就朝丁书笑着。好像在讲一个很可笑的故事，好像故事中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别人。
　　 丁书说：“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你，让你知难而退？”
　　 刘文笑着说：“没错。”
　　 丁书看着他那张笑脸，知道他其实不是在笑，只是用笑来掩饰辛酸。丁书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刘文，不管怎样，我都站在你这边。”
　　 刘文忍不住握住了丁书的手：“丁书，谢谢你。”
　　
　　 11
　　
　　 时间慢慢地到了冬天。这个小镇的早晨总是雾气弥漫，如果你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即使有人和你擦肩而过，他的面目也会淹没在浓雾中让你辨别不清楚。
　　 接着太阳慢慢升起来，开始还只是遥远的一点光亮，随着时间过去，太阳终于显现出了它的轮廓，雾气像战败的逃兵纷纷溃散，小镇逐渐地显露出了它的面貌，山峰，大树，铺满碎石的公路，还有一栋栋的房屋。
　　 这几乎就是这里冬天每一个早晨的变化，当然今天也不例外，今天是丁书和刘文第三次见面的日子。丁书一早就来到了公园里，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公园里的雾气把一切都包裹在一片模糊之中。寒风和水汽不时地敲打着每一片落叶，丁书得目光一直注视着进入公园的那条小路，因为她觉得随时都有人从那雾气里钻出来。
　　 但是直到雾气消散了，刘文都没有来。接着太阳升到半空了，刘文还是没有来。最后阳光洒到小镇的每一个地方了，刘文都没有出现。该回家做饭的时间到了，丁书才不得不离开公园走上回家的路。
　　 这一天中午母亲下班后回来吃饭，看见了丁书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对于丁书和刘文见面的事还一无所知，以为丁书还在为工作的事举棋不定，母亲吃了两口饭后旁敲侧击地问：“你这两天心里是不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