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付完了钱，提着鸡蛋朝丁书走过来，看样子那筐鸡蛋数量不少，不然不会把她肩膀都拉歪了下去。
　　 李丽走上来说：“累死我了，太重了。”放在地上后，双手左右开弓连连给自己扇风。
　　 丁书好笑地问：“买那么多蛋干嘛，吃的完吗？”
　　 李丽鼻子皱了个俏皮，说：“给舅妈买的，我家才要不了这么多，舅妈喜欢土鸡蛋，她那边又买不到。”
　　 看来李丽是在为去城里做准备了，一想到去城里，像她们这样的年轻女孩应该没有不动心的。李丽当然也不例外。在这个联合企业集团公司里，一些有门路的职工子女就会去城里，毕竟那里比在小镇上前途更广阔。
　　 丁书问：“你打算啥时候动身呢？”
　　 李丽歪头算了一下，说：“下个礼拜一吧，我爸把假都请好了，他带我去。”李丽的父亲在机械厂做车间主任，按说李丽进机械厂完全没有问题，虽然她是个女孩，又没有技术，但是进去管理仓库什么的还是可以。但是李丽不愿意去，李丽的心在毕业前都暴露出来了，她要去城里。她的抱负理想只有在城里才能够得到实现。她对同学们这么说过。至于啥理想谁也不知道。不过像李丽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在一个小镇里好像确实有被埋没的嫌疑。
　　 丁书笑着说：“你去城里了，到时候别忘了我们哟。”
　　 李丽嗔怪丁书说道：“怎么会，忘了谁我也不会忘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丁书连忙点头：“是，是。”但也只有日子过去了才知道罢。
　　 这时候李丽压低声音说：“丁书，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吃惊哦。”李丽做得鬼头鬼脑的。
　　 丁书淡淡地回道：“说吧，什么事，我保证不吃惊。”像李丽这样的女孩子，嘴里能说出什么让人吃惊的事，无非就是衣服化妆品又买了新的呗。
　　 李丽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看，回过头来说：“丁书，你知道吗，刘文的爸爸，被人举报犯罪了。”
　　 丁书一怔，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不可能吧？”
　　 李丽说：“千真万确，上面的人开始对他立案调查了。”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丁书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文的父亲是渔业公司的总经理，是自己父亲的上级，他拥有绝对的权力管理渔业公司，是不折不扣的实权派。他若是被调查，很难相信渔业公司内部不会掀起一阵风暴。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公司以外。毕竟渔业公司是整个联合企业集团的一部分。集团公司又怎能置身事外。
　　 丁书其实对这些认知还有点模糊，她也只是个刚毕业出校门的小姑娘，很多事还不是她就能够吃透的。
　　 李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声，像在嘲笑，又像是有点兴奋。她要离开这个小镇去城市里了。一切事情对她来说都像天高云淡那么遥远缥缈，她只需要事不关己地做个旁观者就行了。
　　 丁书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李丽：“你听谁说的？”
　　 李丽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我妈。”
　　 李丽的母亲是这个集团总公司里的老会计，在里面工作了几十年了，可以这么说，没有她不知道的消息，没有什么风能拐过她这堵墙。
　　 看来这是真的了。
　　 丁书很快冷静下来，这些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嘛，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鱼工，要说他能卷进去简直上天都不信。他们一家人该咋过还是咋过。
　　 但是另外一个人就不同了。丁书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刘文。这件事对他父亲不啻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一定会深受影响，以前在他父亲的避护下，他一直都顺风顺水，现在他父亲出事，很难说他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李丽朝丁书看了一眼：“丁书，你应该高兴。”
　　 丁书吁了一口气说：“我无所谓，反正八竿子都打不到我头上。”
　　 李丽无不讽刺地说：“像刘文那种人，我看应该是有这一天才对……”
　　 丁书没有理她，向前走去。
　　 李丽在后面追上来：“咋了，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在学校里谁不知道你们的事，出了校门他就彻底忘记了的王八蛋……”
　　
　　 6
　　
　　 不是丁书还在怀念过去，但是落井下石，她确实做不到。哪怕是看到别人跌下悬崖谷底，要她站在上面嘲讽几句，她也不想去做。没那个必要。
　　 这一天上午，丁书锁了家门，就朝渔业公司的办公大楼走去。父母都已经上班去了。丁书打算去渔业公司里问问，自己有没有进去的可能，进去之后大概又能谋到个什么职位。
　　 丁书已经考虑好了，母亲的织网厂还是不进为好。撇开织网厂工作辛苦不说，单说每天在里面拿个大针做着千篇一律的动作，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己恐怕终究会变成和里面的大妈一样，走路蹒跚，神情呆滞。不，丁书不想变成那样。
　　 公司的办公室离丁书的家大约有一公里左右，翻过一片种满橘子树的坡地，就能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地，那里聚集着整个集团公司的所有办公楼。这里是整个小镇最为壮观的地方。很多附近的农民经过这里都会驻足观望。
　　 在总公司那栋气派的办公大楼右边，就是渔业公司的办公楼。渔业公司谈不上最好的企业，也不是最差的企业，但是是最稳定的企业，还可以说是面积最大的企业，它就是靠着那片广袤的湖水生存着的。
　　 丁书走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一下，这里应该是整个公司最幽静的地方了，这里种了很多大树，有四季常青的松树，有高高的桉树，还有宽阔香樟树。这个时候有几株芙蓉树开花了，正开得绚烂。
　　 丁书循着脚下的石板地一路走过去，渔业公司的二楼几扇门都开着的，但是都静悄悄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一楼只有一间屋子的门开着，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丁书走近一点望了一下，里面果然有几个人在忙碌着，但是他们不是开会议什么的，也不是在忙自己的工作，而是有两个男人在搬东西，另外有一个体形高大男人站在窗户的桌子边一动不动。
　　 丁书认出他就是刘文的父亲，这个渔业公司的总经理。丁书以前看见过他多次，跟着父亲去湖上的网箱队也看见过他。他不是被立案调查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丁书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来。这时候他转过头来，同丁书对视了一下。丁书感觉心几乎要跳到了喉咙口，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犀利。丁书曾经在湖面的网箱队看见他来视察，鱼工们对他都言听计从，他在鱼工们心里很有威望。但是今天他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很多。
　　 他只是看了丁书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没有认出门口这个小姑娘是谁。也难怪，整个渔业公司好几百号人，他并不是每个职工都能认识，更别说职工的家属和子女了。
　　 丁书隐隐地感觉到，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好像刚才才吵过架，大家不过是这会儿停下来休整歇气。那两个收拾东西的男人显得手脚僵硬不知所措。
　　 “谁让你们来的？”丁书听见他不急不慢地朝他们询问。
　　 “是……上面。”其中一个工人回答。工人木头木脑的。不过，工人只是听从命令做事，他能怎么说呢。
　　 “我不是还好好的嘛，用得着这么急要我搬走吗？”他继续询问。
　　 那个工人用唯唯诺诺的口气说道：“对不起，刘总，过两天，新来的经理就要来这里办公，上面要我们把这里腾干净。”。
　　 可能就是这句话击中了他，只听见一阵呼啦啦的响声，桌子上的文件被掀到了地上，有些纸片还在四处飞扬。丁书看见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他走到刘总面前：“算了，跟他们计较没用。”丁书发现那人是刘文。
　　 刘总还是气息难平：“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我算什么呢？”
　　 刘文用安慰的口气说：“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
　　 丁书已经退了出来，站在走廊下朝大树张望。远处有人走过，但是没有人关心这边的事，或者说没有人知道这边的事，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精力去管别人那里发生了什么。
　　
　　 7
　　
　　 李丽走的那天，丁书去送她了。
　　 镇上的那个汽车站不大，里面只有三辆客车。有两辆都是开往县城的。只有一辆是开往那个一百多公里外的大城市的。每天开往那个大城市的客车只有一班。而这一班都往往都坐不满人。
　　 李丽的妈妈把李丽和她爸爸送到了车站。丁书很久都没有看见李丽的妈妈了。今天她特意注意了一下，李丽的妈妈非常有气质，同时也有种不可靠近的威严。可能是她长期在集团总公司里工作，资格相当老的缘故。
　　 李丽把东西提上车，很快又跳下车来。她走到丁书旁边，把丁书往旁边拉了一段距离，拉到离她妈妈较远的地方说：“丁书，你知道吗，赵华和刘文分手了。”
　　 丁书心里一惊，但是很快释然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赵华和刘文的事早就在他们同学之间传开了。可以这么说，上学那阵丁书和刘文之间是一场虚幻，而毕业之后赵华和刘文之间，才是铁打的事实。虚幻的东西就像一个泡沫，一捅就破，而铁打的东西是捅不破的。
　　 那是曾经以为。现在来看，铁也经不住火的考验。
　　 李丽瞧了丁书一会，见丁书脸上没什么变化，她知道丁书现在是彻底放下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丁书很久以前就已经放下了。
　　 李丽问了一个诡异的问题：“你知道赵华去了哪儿了吗？”
　　 丁书说：“不知道。”
　　 李丽说：“去沿海那边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丁书心里一惊。赵华是丁书她们的同班同学。赵华给丁书的印象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孩，成绩一般，相貌一般。不过，她的家和刘文家是邻居。差不多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吧。
　　 赵华在沿海有亲戚，去沿海一点也不让人吃惊，吃惊的是她走得那么仓促，决绝，彻底。走那么远的地方差不多就是永别了吧。那时候一个家庭里连电话都没有，更别说手机了，想要联系一个人困难重重。
　　 李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可笑啊可笑，你想过没有，抛弃别人的人想不到自己也有被抛弃的一天。”李丽为丁书抱不平。
　　 汽笛响了。
　　 李丽对丁书说：“我要上车了。”
　　 丁书点点头说：“快去吧。”
　　 李丽转身上了汽车，汽车启动了，慢慢掉头，慢慢朝车站外驶去。李丽在车上朝丁书挥起了手，这一别，就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丁书回头看见李丽妈妈还站在那里，她有点想上去打听刘文父亲的事。毕竟丁书的爸爸是渔业公司的职工，怎么说跟他们还是有关联。但是她还是放弃了，这么上去打听实在太突兀了。
　　 李丽妈妈和丁书说了几句话，都是问家里父母好不好之类的。然后就和丁书告别，自己向办公室那边的方向走去上班了。
　　 丁书也走出了汽车站。旁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下班时分这个公园会有很多人来，但是现在很清闲。
　　 丁书进去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时间还早，她打算坐一会再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等母亲下班回来吃饭。
　　 一个抱着娃娃玩具的女孩跑到丁书面前，停下来看着丁书，好像她认得丁书的样子，又好像在努力回忆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丁书伸出双手朝她示好，如果她可以接受的话，抱抱她也不是不可以。这个女孩长相很是机灵可爱。
　　 但是一抬头，丁书看见有一个人上来拉住了小孩。这个人竟然是刘文。他朝丁书看了一下，表情平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那眼光里一如既往地有一种深邃。他似乎在观察丁书的反应，似乎又有一种自知之明，拉着这小女孩就要离开。丁书说：“等一下。”
　　
　　 8
　　
　　 刘文和丁书并排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那个小女孩嬉闹。刘文的脸上没有表情，几乎难以让人探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丁书有一种感觉，刘文跟以前有了很大变化。以前的他很健谈的，要是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不会冷场，会寻找各种话题来讨论。现在他居然变得沉默了。
　　 丁书觉得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该放下的还是得放下，何况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小镇，总会有相遇的一天。也许就因为这样，丁书刚才才叫住了他。
　　 丁书看着小女孩打破了沉默：“她是谁？很可爱。”
　　 刘文说：“是我姐姐的女儿。”
　　 丁书想了想，放弃了赵华离去的事，而选择了他父亲的事来继续深入谈话：“你爸爸的事，是真的吗？”
　　 刘文缓缓点头：“是。”
　　 丁书清了一下嗓子：“我觉得……刘总一定是清白的。”
　　 刘文转过头，眼里闪过一种不可思议，继而又升起了一种感激：“谢谢你，丁书。”
　　 这个时候，集团公司里所有的职工都传遍了，渔业公司的刘总经理违法犯罪了，正在被立案调查。无风不会起浪，空穴绝不会来风，所有的人都相信这是真的。很多人生怕被牵扯上，都跟他父亲划清了界限。刘文作为他的儿子，走到哪里也会有人指指点点，刘文的同学朋友安慰他之后，都纷纷选择不再出现。
　　 丁书说：“你有想过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书的思维迅速进入了刘文父亲事件当中。她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刘文面也放下了心结：“我问过我爸爸很多次，终于我找出了一丝眉目。”
　　 丁书说：“哦？那是什么？”
　　 刘文说：“两年前，有一个叫猴子的人，想到渔业公司来上班，我爸爸拒绝了他，因为他以前从来不务正业，到处打架惹是生非，是码头上一个十足的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