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说：“没有，我还没有考虑好到底去哪里上班才好。”
　　 母亲点点头，对于丁书的考虑没有意见，毕竟这是她一辈子的事，选择了一个单位就是一辈子待的地方，是得仔细考虑才是。而且拖延一下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万一碰上另外的单位急着要人呢。
　　 丁书憋了一会，终于问：“妈，刘总的事最近咋样了？”
　　 母亲瞥了丁书一眼，她一直不喜欢家人去搅合这些事的，不过她还是告诉了丁书实情：“听别人说上面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证据，可很多年前的那笔账还在，上面一直要他交代出来，他就是不承认，他们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呢，你说，可笑不。”
　　 丁书又问：“那……他儿子刘文呢？”
　　 母亲又瞥了丁书一眼，不过意识到丁书和刘文是同学，她就没有去多想什么了：“哎，刘文这娃也够可怜，听说他最近都不在家里，一直在湖里游荡。”
　　 湖里有渔业公司，还有集团下属的旅游公司，这两家公司都有许多分点，分布在这条湖的各处。丁书明白了，刘文可能一直在寻找猴子的下落。
　　 “妈，下午我想去湖里看看。”丁书说。
　　 “看啥？”母亲不好气地问。
　　 “看看爸爸那里是什么情况。”丁书撒了个谎。
　　 母亲不好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吃完了饭就出门上班去了。
　　 下午丁书锁好了家门，就来到了码头上。这个码头随着政府的开发越来越热闹了。自从几年前湖里开始了旅游开发，一些外地人都来这里旅游了。码头上也兴起很多的行业，旅社，餐饮，百货，摄影，种类繁多。
　　 丁书来到渔业公司的机动船边，她一眼就看到上次送刘文回来的那个驾驶员。丁书以前经常跟着父亲去网箱队，只听刘文说出相貌她就知道了是谁了。
　　 丁书登上了船，驾驶员回头看了丁书一下，然后又无声地回过头去，他也认识丁书，一个渔业公司职工的女儿，想来坐船也无可厚非，他并没有干涉。
　　 公司里的船一般都是等到有需要运送的物资才会开船的。丁书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船舱，就走到了驾驶室，朝那个驾驶员问：“你知道刘经理的儿子刘文去了哪里吗？”
　　 驾驶员回答说：“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丁书说：“刘文是我的同学，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现在听说他好多天都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驾驶员带着不屑的口气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家是人家的事，你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再说了这也不是你该去管的事。”
　　 丁书说：“是，我是不该管，可是我不忍看到他再被人出卖后打一顿。”
　　 驾驶员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惶，他无论怎么都想不到丁书会说出这句话来，他上次之所以那么做，也是有人买通了他，他替人指认一下刘文而已，他还不想卷入这件事里去，更不想他做的这种无耻的事传出去。他偷偷地瞟了一眼丁书，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听说……他常常去旅游公司那边游玩。”
　　 丁书转身下了船。她站在湖岸边望着遥遥湖面那头的旅游公司，心里头泛起的是五味陈杂。
　　
　　 12
　　
　　 这里每天都有好几班客船开往湖区深处，许多到镇上来的人都要坐这些船回家，一路上客船有很多个停靠点，旅游区就是其中之一。
　　 丁书在湖边登上了一艘开往湖区里面的客船。三十分钟后，客船到达了旅游区，丁书在那里下船了。
　　 这个旅游区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半岛，上面有几个景点，有几个游乐场所，但是因为开发一直不得力，游客一直都并不多。再加上冬天来临湖水消退，游客就更少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岛上的菊花开了，一片一片煞是吸引人的注目，所以从远处或者城里来的客人又增加了不少，给这个小小的岛屿增加了不少人气。
　　 丁书一边走着一边观赏着这些开放的菊花，据说刘文家的大门已经紧闭多天不见一个人影了，说明他根本就不在家，那么他到底去了哪儿呢？
　　 丁书找了附近一个当地人打听哪里有住宿的地方，那个人看看丁书，还以为丁书是外来的游客，他告诉丁书，这里没有住宿，要住宿可以回到镇上住旅馆。随后他又用古怪的口吻说：“不想住旅馆也行，那边有一家娱乐场所可以过夜。”
　　 丁书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朝那个娱乐场所走去，那是一家歌厅和酒吧兼营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下午，里面早已坐了一些喝酒唱歌的人了。
　　 丁书走了进去，要了一瓶饮料，喝了一口后，回过头来慢慢地打量这个宽阔的大厅，心里有一种焦虑和无奈的情绪。
　　 大厅里光线幽暗，人们三五成群地各自坐一堆，他们要不是在低声聊天，要不就是在喝酒猜拳，还有一对男女在一个角落里打情骂俏。
　　 丁书怀着一种淡淡的无聊的心绪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个角落，那个男的站了起来，和一个女子肩膀搭着肩膀的说话，还不时发出嬉笑。丁书的眼睛越睁越大，因为她发现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文。
　　 丁书赶紧回过头来，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刘文竟然和这样的人混在了一起。
　　 丁书想愤然离场，但是理智又让她冷静下来，说到底，她和刘文只是同学，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什么关系。丁书想想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不过是不想看到曾经那个人消沉下去。非要找一个原因，她要还他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那个人情而已。
　　 丁书召唤过来一个侍者，对他说：“你去把那边那个男人叫过来好吗？”丁书朝刘文的背影指了指。
　　 侍者点了点头，走过去到了刘文面前，礼貌有加地说：“先生，那边有位小姐找你。”
　　 侍者的话打断了他们的嬉闹，他们都转头朝丁书这边望过来，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还在抱怨刘文：“好烦啊，你怎么那么多事。”
　　 刘文朝这边望了好一会，突然他好像认出了这边背对着他的这个人是谁，他甩开了那个女子的手臂，朝着丁书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丁书面前，他没有开口。丁书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脸疲惫，眼里充满血丝。丁书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在学校里被认为前途无量的学生。
　　 刘文自知有一种理亏，有一种无奈，同时又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倔强心理升起来，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丁书，你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丁书真没想到刘文的变化是这么迅速，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无情的现实打败，沉沦到如此地步。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随后追了过来，看了一眼丁书，又趴到刘文的肩上说：“你跑那么快干嘛？这酒你到底还喝不喝啊？”
　　 刘文转过头，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说：“你先回去，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回来，你别急，该谁喝的酒谁也逃不掉。”
　　 那女子皱了一个鼻子，不依不饶地说：“什么事还比喝酒重要嘛，我看你不是有事，是这边有人在叫你吧，想不到你还找了别人。”
　　 啪地一记耳光打到了刘文脸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呆了。丁书看着自己从刘文脸上收回的手，才发现是自己给了他一记耳光。丁书也被自己这举动吓坏了，也许是刚才她过于悲愤，也许是那个女子的话激怒了她。那个女子叫起来：“有人打人了，有人打人了。”但是很快就被刘文制止。
　　 丁书转过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背后没有一人上来拦她。
　　
　　 13
　　
　　 在歌厅的外面，刘文追上了丁书。刘文一脸的疲惫。
　　 湖风吹起了丁书的头发，丁书没有理他。
　　 刘文好像清醒了很多，嗫嚅了一会说：“丁书，你来这里做什么？”
　　 丁书转过头：“找你。”
　　 刘文说：“你不用找我了，我不配让你来找。”刘文说的也许是真心话，看看后面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都明白了。
　　 丁书说：“我有件很不明白的事，可以问问你吗？”
　　 刘文说：“你说。”
　　 丁书说：“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刘文转过头，望了好一会湖面，他说：“没有哪个人想自甘堕落，可是面对无望的时候你除了堕落之外你还有什么可选？”
　　 丁书怔了住了，她好像无力反驳刘文这样的话。如果设身处地地站在刘文的角度，她好像还是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事情的变化一般都是在悄然无声中来临的。这时候那个侍者朝他们走了过来，侍者走到刘文面前，依然礼貌有加地说：“请问，你是刘文先生吗？”
　　 刘文回过头来：“是。”
　　 侍者指了指远处：“那边有位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他找你。”完了之后又朝丁书说：“还有你。”
　　 丁书和刘文奇怪地朝侍者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歌厅外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轿车，轿车的颜色黑的发亮，有一种高贵气质，整个车更是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在这里有这么一辆奢华的车确实罕见。刘文和丁书心里都升起了迷惑。
　　 那辆车看不清里面，它静静地停着，但是能让人感到里面有人，而那人似乎在静静地等待刘文和丁书。一种神秘莫测之感从两人心里升起来，仿佛有一个谜底在那里召唤着他们去解开，刘文和丁书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由得迈步朝那辆车走去。
　　 走到轿车面前的时候，车门开了，是从里面打开的。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刘文和丁书都惊讶地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寻找多天的猴子。
　　 猴子露出了一种嬉皮笑脸：“上车吧，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刘文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找到猴子更为重要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不过是他苦闷时的游戏而已。
　　 丁书也紧跟着刘文上了车，坐在了轿车的后排。猴子和一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坐着他们两边。这时候他们朝前望去，前排驾驶位坐了一个陌生人。陌生人的穿着和这辆车一样奢侈。
　　 陌生人发动汽车无声地驶了出去，在寂静的乡间公路穿行。要是别的车不但声响大而且颠簸起伏，但是这辆车平稳而又舒适，没有实力的人是开不起这样的车的。
　　 车滑行在乡间公路，陌生人开口了：“刘文，你爸爸的事怎么样了？”
　　 刘文说：“还在交代问题。”
　　 陌生人叹息了一声说：“遗憾啊，像刘总这样的人，一生辛勤刻苦，为了渔业公司兢兢业业，没想到到老来居然犯下这样的大错。”
　　 刘文几乎叫出来：“他是被人陷害的。”
　　 “哦？”陌生人在后视镜里看了一下刘文：“那你知道陷害他的人是谁吗？”
　　 刘文愤愤然地说：“不知道。”
　　 陌生人顿了一下，缓缓地说：“好多年前，刘总有一个朋友，他们在渔业公司里相互扶持，渐渐地两人因为成绩突出，都升职了，朋友成了科长，刘总那时成了副科长。”
　　 刘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陌生人说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往事，父亲从来没有给他仔细讲过往事，就算提到也是一笔带过。
　　 陌生人继续说：“这个朋友家里很穷，母亲在几年前就生病去世了，而年老体衰的父亲就在这时又身患癌症，可以说是祸不单行了，有一回，刘总和朋友一起到湖区深处的一个网箱队，那个网箱队是公司因为业务扩大临时组建的，工人们都是从外地招来的，那天晚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朋友喝了酒后对刘总诚恳地说，需要刘总帮助一件事。”
　　 “刘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在他眼里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朋友有难他怎能不帮呢，刘总就问朋友什么事，朋友望着昏暗的灯光下刘总深邃的眼睛说，他需要钱给父亲治病，刘总当即答应借钱，刘总说你开个口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朋友摇摇头说，你那点钱哪里够，刘总为难地说那怎么办？朋友说所以我要你帮忙了，刘总问怎么帮？朋友说，很简单，这个网箱队只有你我二人是渔业公司里的人，这些工人都是我从很远的外地招来的，等工期一结束我就放他们走，再也不让他们回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刘总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样脸上泛起了紧张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朋友说，我们把网箱队的鱼苗私自卖掉一些，没人会知道，刘总大惊失色，那一个晚上喝酒就这样匆匆而散，而刘总一晚上都没有再说话。”
　　 “后来呢？”刘文问。
　　 “后来？”陌生人想了想说：“朋友当然不能对父亲见死不救，他独自一人把这事做了，做的那天，刘总借口走了，朋友当然知道他是不想参与，朋友不怪他，谁叫他们是好朋友呢，有句话说的朋友一生一起走，刘总没有阻止他就已经够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还是被捅出来了，是好几个鱼工一起发现鱼苗少了太多就向公司报告，公司很快就查到了朋友头上，最后，在关键需要证人的时候刘总出庭作证指认了朋友的犯罪事实，朋友因此锒铛入狱，从此前途毁尽，而那时作为副科长的刘总，不但得到了公司嘉奖，还取代了朋友的职位升上了科长，刘总提着礼物去监狱看望朋友的时候，礼物被朋友从窗栏里扔出来扔了好远。”
　　 刘文有些紧张地问：“那，这个朋友现在出狱了吗？”
　　 陌生人说：“当然，因为这个人就是我。”
　　
　　 14
　　
　　 陌生人继续说：“你知道我出狱后都去了哪里吗？”
　　 刘文摇摇头。
　　 陌生人说：“出狱后，我去过新疆，西藏，去过东北，海南，几乎可以说，大江南北，我都走遍了，为了什么？为了讨生活，我曾经是个罪犯，我已经失去所有的一切，工作，家人，我无脸再在这个小镇上活下去，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我只有去很远的地方，那些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做最苦最累的活，严寒酷暑，风吹日晒，我咬紧牙关生存着，我曾经在很多个疲惫的夜里想过，我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而这一切，都是拜刘总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