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眼帘中的白色，安静而热烈。面对着纯色的大布景，我找不到更多美好的词汇：素简、纯净、纷飞、精灵……
　　 北方的冬天，雪是生动的舞者，诗意着荒芜的冬天。有时候想，如果北方的冬天没有雪，从城市到村庄，是不是更显得有些苍凉落寞？是的，也只有在雪落下的时候，那种无界的纯白，会让我们的视野变得更开阔，目光变得清宁，而内心也在这纯白中安静豁然起来。
　　 从夜里到清晨，雪一直下。雪花如顽皮的精灵，落在我的肩头、发梢或者眉毛上。瞬间，那些白色的精灵变成了水，晶莹如露珠，只是寒风中，那水继而结成了冰。这就是北方的冬天，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人却在风雪中继续匆忙的脚步。有人会为这雪带来的惬意而欢喜，有人却也会埋怨，雪结冰后，路面行走起来越发困难。四季分明的北方，其实每一季都值得回味。
　　 我喜欢雪，不论是童年村庄的雪，还是落在久居城市的雪，它总能让我的内心充满欢愉。虽然在某些时候，我拒绝着冬天的寒意，但却期盼着雪的身影。我愿意将那些飘零的雪花比作飞舞的小精灵，它们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愿，装扮着冬天，也为来年蕴肓希望。
　　 儿时，村庄的冬天是一年中最闲适的时候。冬天，植被都已收获，人们不再为农活忙碌，除了家中院落中的活计，大多都是在温暖的土炕上度过。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土炕上，一床棉被足以覆盖家人的腿脚，那种暖意从脚下迅速传递，与窗外的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一刻，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离开土炕。女人纳鞋底，给家里的孩子、老人做新棉鞋。针线在她们手中穿过那厚厚的鞋底，灵活自如。男人大多坐在炕角，喝着火炉新煮的茶，然后看着孩子写作业。孩子拿笔的手，大多是皮肤黝黑而且有冻疮。那时，村庄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孩子们也没有手套、护手霜……甚至冬天的教室，连取暖设施都没有，物质条件匮乏，可对生活的满足感却那样丰盈。
　　 冬天，雪落下的时候，家中只有我和母亲。土炕很热，而我边写着１、２、３、４，一边不停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雪覆盖了院子里的草垛、秋千、木柴还有果树，我的心总有莫名的激动感，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自己的小脚印。或者，再堆一个形象不怎么好看的雪人。母亲早已洞察我的小心思，于是开始给我施压：四个数字，一个写一行，写不完、写不好，都不许出门玩。母亲不识字，但她总拿着书上的数字与我写的对比，如果我写得与书上差距太大，就罚我重写，直到她看着满意了，我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当我正专心琢磨如何让我写的数字不再歪歪斜斜时，大门外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鸟雀扯着喉咙在喊：“快来吧、快来吧，堆雪人、堆雪人。”
　　 此刻，脑海中数字早已跑远。我拿来铁揪，从坪里铲最白的雪花，在光秃秃的树下堆积。等到堆成两尺高，便扔下铁揪，唯恐尘土污垢沾染雪的白，用小手捧雪，一点点往上堆。雪人越堆越高，小手越冻越红，像冻熟的红萝卜。就连鼻涕也来凑热闹，时不时从鼻孔跑出来，猛吸一声才极不情愿退缩回去。
　　 是的，我的兄弟姐妹们来了，在这样的雪天，没有我，她们的雪人怎么堆得起来。胖肚子雪人，核桃壳眼睛，红萝卜鼻子，红对联挂在脖子上，头戴的破草帽，那是我的杰作。
　　 母亲是慈祥的。虽然会对我未完成作业气恼，但又受不了我们那些兄弟姐妹的吵闹。看着兄弟姐妹们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于是，索性从柜中拿出父亲探亲时带来的水果糖，分给我们一人一块，然后将我们打发出门，在院中自由活动，与飘落的雪花一起狂舞。
　　 离开村庄之后，我已不再堆雪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语言不通，同学们异样的目光，父亲的严厉，我成了一个敏感而自卑的孩子。我怀念着村庄的时光，却越来越排斥城市生活。那时，我觉得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久。很多次，梦里我回到村庄，然后天真地笑着。
　　 当我不得不接受必须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时候，开始很努力地适应着城市的节奏，听不懂同学的普通话，却目光诚恳、面带笑容地认真听着她们交流，只是全程没有一句是自己听懂的。下课大家都出去跳皮筋、踢毽子，而我只是坐在教室里发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课间所有同学冲出教室时，我也被同桌拉着走出教室。下雪了，屋顶、树木、操场全变成了白色。同学们在教室前的空地打雪仗，快乐地笑着、闹着，而我只是个安静地旁观者。直到看到雪人，那个用黑煤球做眼睛，用一根粗树枝做鼻子的雪人，憨态可掬地停在花园旁。那一刻，我终于笑了。
　　 而将我拉出教室的瘦小女生，在后来成为了我的闺密，多年来未曾离开。
　　 还是会梦到落雪的村庄，梦到村庄时那个单纯、无拘无束的小女孩。但久居城市多年，早已适应了城市的生活。这个城市与童年的村庄一样，都已成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村庄是我童年的记忆，城市是我现实生活的写照。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对许多事物已不再执著，只是对于雪的那份期盼，从未更替。落雪时节，我总是驻足窗前，安静地与雪对视，那是我期待了一年的约定。它就那样在我眼前飞舞，尔后落入地面，织出白色的布景。当我在雪中行走的时候，我刻意放缓着脚步，心灵在那一刻，似乎寻到了出口，所有的纠结与委屈，在雪落下的时候，已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