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最后的黑暗(小说)
一
人类就像向日葵,穷尽一生都在追寻着太阳,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生活在黑暗中,但有的时候命运偏偏喜欢给你开个玩笑,把你牢牢地锁住,没有光明,没有希望,甚至,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和你见面……
郝义现在就是这样的心境。他现在在一间出租屋里,关着门窗,拉着窗帘,就一个人,不敢出门,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在半夜的时候拿起手机和妻子李一萍聊几句微信,也只是简短几句,不敢聊太长时间。这是一个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零零散散地住着几户人家。他隐约记得这样的日子大概有半个多月了。
这天,他照例蜷缩在床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不停地刷看各种新闻。突然,有一条新闻赫然进入了他的眼帘:在一个不知名的论坛,一个名叫“无脑的核桃”的网友发布了一条问答:传说喜马拉雅峰的顶上封印着很多远古的病毒,如果有一天冰雪融化了,那这些病毒会不会复活?
郝义立刻停止咀嚼面包,他猛然想起他好像看过一条新闻,说是喜马拉雅峰顶的冰雪有融化的迹象。而现在,他所在的汉西省裕松市,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侵袭,闹得人心惶惶,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怕走在街上不经意间遇到某个人然后被传染上。
当这些信息被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郝义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他迅速扔掉手里的面包,聚精会神地编织了一条新闻,疯狂地转发到各个大论坛上……
二
“真是岂有此理!不知谁在网上发了消息说,这次的传染病毒是喜马拉雅峰上复活的,结果好多人疯传,真是越乱越有事!”
汉西省公安厅内,刚上任不久的刑侦总队队长方连诚一边在走廊里紧紧跟着快步前行的厅长焦书礼,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一大早他刚想来找厅长说点儿事,结果恰好在路上遇到市局的同志,他们来向厅长汇报这个情况,于是方连诚就自作主张地截了报告,亲自说给厅长听。
对于方连诚的这次越礼行为,焦书礼早就暗自窝了一把火,任凭方连诚从他的左边窜到右边,从他的后面跳到前面,始终不发一言,自顾自地走到办公室,拿钥匙,开门,进门,拿起水杯,接水,坐下,打开电脑,竟当方连诚是空气一般。这点事儿自有市局来操心,暂时还轮不到省厅插手,他只需要掌握情况即可。焦书礼认为方连诚理应懂得这些,也希望方连诚能自己想明白。
谁想方连诚全然不顾这些,竟跟着焦书礼进了厅长办公室,自作主张关上门,捡了一个沙发的位置坐下,嘴里仍然在说着:
“厅长,您听到我说了没有,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几个小时而已,点击量都要破千万了,再这么下去群众非得恐慌了不可!”
“不对,现在已经恐慌了!”
方连诚见焦书礼仍无半点反应,索性站起来径直走到焦书礼的办公桌前,见焦书礼刚要拿起杯子喝水,竟伸手过去把杯子夺了过来,然后双手按在桌上,弓着腰,焦急又无奈地说道:“我的厅长大人,您就别做石敢当了行吗?都什么时候了!”
焦书礼盯着方连诚,瞧他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方连诚是厅长呢!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给方连诚下了个命令:“给我接杯水去!”
方连诚一听顿时明白了,厅长是嫌他没礼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方连诚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地吼道:“厅长大人,我们什么关系,还用得着那些虚礼吗!再说又没外人!”方连诚眼珠一转,又想起一个借口,便耍赖道,“你杯子里有水!满的!”
焦书礼瞪了方连诚一眼,仍然一言不发。
方连诚是真坐不住了,再次吼道:“再等下去万一造成骚乱,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万一造成了骚乱,你方连诚负全责!”焦书礼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语气甚是平静。
“我……”方连诚刚想狡辩,忽然喜上眉梢,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是,方连诚定赴汤蹈火,不揪出幕后黑手决不罢休!”焦书礼的意思便是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方连诚负责。
“还有这次疫病的源头,一并查清!”
“是!”
方连诚又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这次没有丝毫喜悦,反觉得异常沉重,但他知道他没有推脱的借口。
待方连诚离开后,焦书礼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来单位以前他就接到了上级通知,今天晚上八点要正式关闭裕松市的所有客运、空运、海运等交通通道,无特殊原因不许随意进出。
“真的到了必须要封城的地步了吗?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焦书礼喃喃自语。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这场疫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也意味着裕松市或许会劫后余生,也或许会变成死城。而他,还有很多人,都要和这座城共存亡。
正在这时,焦书礼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老母亲,后天就是除夕了,都在等着他返回老家,好一起过着团圆年。可是今年他注定是要缺席了,他必须带头留下,可这要怎么跟老母亲解释呢?选择难,做了决定,同样也难!
三
这场疫病大约开始于半个月前,当时人们只当是普通的季节性流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直到最近几天,患病人数呈几何倍数增长,又临近年关,病情又逐步蔓延至其他几个省市。据称,这次的病毒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染病者会有十几天潜伏期,初期症状与流感类似,发热、咳嗽、乏力等,慢慢加重以致死亡,目前尚无可根治药物,传播途径主要是飞沫、接触等。而令人奇怪的是,每起病例追根溯源几乎都是居住在裕松或在裕松出差、旅游过的人。一时间流言四起,有说是裕松受到了诅咒,或遭到了天谴,现在又加上喜马拉雅峰的说法,舆论更是混乱不堪,公安、医学等各个领域专家不得不站出来一一辟谣,同时,鉴于该疫病的传染性实在太强,纷纷建议大家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如果不得不出来,一定要戴上防护口罩,避免飞沫传染。但是,这种情况下,恐慌占据了主流,大家都想得是怎么在第一时间逃离,哪里还在家里待得住!
不过,倒也有听话的人,刘金裕十几天前在全国连锁七步旅行社裕松市分社预订了厦门六日深度游,准备今年带着全家换一个新鲜的过年方式。现在看情况,他觉得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所以就打通了导游的电话,想着退款退团。
“喂,刘先生您好,我是小温。”接电话的是七天旅行社的十佳导游温丽塔,时年25岁,刚毕业不久。
“诶,那个,小温啊,我想的是……”刘金裕十分诚恳地讲现在是什么什么情况,得病的大部分都是裕松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传染上,现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万一传染了别人可怎么办啊。等都讲完了,刘金裕才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退团,而且要退全款。
按照七天旅行社的规则,退团,可以,退款,也可以,但退全款是不可以的。温丽塔只能耐心地向刘金裕解释,说机票、酒店等早已预订好,已经产生了费用,希望刘金裕理解,现在他们只能退70%的费用。
谁知刘金裕一听就火冒三丈,对着电话就开骂:“什么只能退70%?我是故意要违约吗?这不是特殊情况吗?难道你没看新闻?专家都建议我们不要出门了!你能不能有点儿良心,就这么喜欢国难财吗!那我们不退了,我们直接去,把你们,把大家都染上病,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温丽塔满腹委屈可又不能发作,只能压下嗓子解释说:“刘先生,您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也不是我的事,是我们这的规定……”
“什么规定不规定的?你还有没有人情味!还大学生呢,村里的老太婆都比你懂理儿!”刘金裕依旧不依不饶,不仅不听温丽塔任何解释,最后还落下狠话,让温丽塔好好想想,他晚会儿再打电话过来,甚至还威胁说,要是不能退全款就让温丽塔后悔终生!刘金裕还想再骂几句,忽然感觉嗓子发痒,便不敢再说,直接挂断电话,然后扶着墙猛猛地咳嗽了几声,疲惫地倒在了地上。
温丽塔怔怔地看着手机,好长时间一动不动,眼睛却不争气地湿润了。旁边的同事发觉了温丽塔的异常,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没事,别放心上,这又不是第一个这样的电话了。”
“我知道。”温丽塔抿抿嘴,低声问,“现在这情况,你说是不是该退人家全款啊?”
“哎,哪有该不该呀,我只知道会不会。本来以为靠着年底一冲刺能多拿点奖金呢,哎,可现在看来,别说奖金,怕是工资都要泡汤了……”
同事的这句话一出来,其他人都放下手里的电话,开始小声地嘀咕。只有温丽塔浑然不管这些,她一会儿看看手机里的微信账单,一会儿用电脑看看银行卡的余额,都只剩下两位数了。前几天她也接到了几个要求退全款的客户,可老板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又不忍心拒绝那些客户,毕竟现在的情况谁也不想的,于是便自掏腰包补了那些差价。可今天这个,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思前想后,温丽塔鼓起勇气,起身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谁?”是老板步发财的声音。
“是我,小温。”温丽塔颤颤巍巍地答道。
“哦,进来。”
温丽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声蹑脚地走到老板办公桌前。步发财没有抬头,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温丽塔本来已经打好腹稿,谁曾想临到阵前竟全不见了踪影,但人已至此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讲了讲现在的形势,小声地问:“是不是可以退全款”?
步发财这时才抬起头,盯着温丽塔看,确定她没有发疯、发病以及身体残缺后,瞬间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扔出去,吓得温丽塔全身哆嗦,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连在外的同事们都个个如惊弓之鸟,恐惧地一起望着老板办公室,还时不时地从门缝里飘出来一些谩骂声:
“退,退,退,你就知道退!拿什么退!”
“这病是我弄出来的么?凭什么要我买单!”
“再说,辛辛苦苦好几个月,就凭着年底能赚点儿,谁他妈这么倒霉碰上这事,我已经够亏了我,还退他全款?呸,做梦!酒店退了吗?车票退了吗?饭店退了吗?都不退,凭什么要我退!”
“那工资和年底奖金……”温丽塔小声问,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怎奈步发财耳力发达,仍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工资?奖金?”步发财继续骂着,“你们还惦记着这些!单都黄了哪有钱发!我那辆奥迪都旧了,我还想换个新的呢!我哪有钱!难道要我自己掏腰包给你们发工资吗?我开这个旅行社是赚钱的,不是亏钱的!还奖金,现在还剩几个团,什么事都没干成还想要奖金!怎么不想着天上掉钱呢!什么时候掉通知我,我把房顶掀开接去!”
等到步发财骂得累了,喊了一句“滚”,温丽塔才敢噙着眼泪走出来,不敢看任何人,也不敢回工位,径直进了卫生间,小声地抽泣起来。其他同事们都害怕惹祸上身,不敢去安慰。
四
正当温丽塔绝望无助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该不会是刘金裕又打来了吧。温丽塔下意识地双手捂住手机,不敢接听。
好不容易等到电话停了,温丽塔长舒了一口气。结果两秒不到,微信语音又响了起来。无奈,总不能躲一辈子吧。这样想着,温丽塔便拿起了手机,才发现,给她来电的,是她的父亲,是汉京科学院院士,这次冠状病毒研究组组长,名叫温成之。研究组成员均为科学界和医学界抽调出来的翘楚,专门钻研根治这次疫病的特效药。
这下,温丽塔更觉委屈,便一五一十地小声讲给了温成之听。而温成之耐心听完了以后,并没有像温丽塔想象中的那样来安慰她,反而说起了更为紧急的事:“丫头,你听我说,这事不重要,不就几千块钱吗,我们自己结,等会我打给你。还有,我问一下,你现在感觉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发烧、咳嗽……”
“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没事,我出门都带着口罩呢,我没那么脆弱。”每两三天温成之都要问一次,温丽塔都有些不耐烦了。
听到温丽塔没事,温成之会心一笑,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那好,丫头,你听我说,现在你什么都不要管,把那个刘什么的打发了以后,马上去火车站,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高铁,马上回汉京。记得戴口罩。什么都不用收拾,人回来就行。回来以后哪儿都别去,直接回家,米面油我都给囤好了,我这儿脱不开身,你就自个儿先在家住几天,记住,别出门……爸只有你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温成之说的紧凑又严肃,温丽塔不敢打断。尤其是最后一句,直说的温丽塔热泪盈眶,但她想到刘金裕的事,职业感压倒了一切,她不能留下尾巴离开,便忍泪说:“爸,我知道……可是,我这还有事没处理完呢,不是说好明天回去的吗?”
“明天来不及了!”温成之焦急又压着声音,还小心地看着四周,幸好没人过来,才继续说,“丽丽,其实……今天晚上八点裕松就封城了,今天不回来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工作丢了也没事,你人回来就行,知道吗?”
“封城?”温丽塔不太相信,“我好像看到网上有这么说过,不是说是谣言吗?”
“不是谣言,是我建议的,政府还没公布。这次疫情很严重,不封不堪设想,但我不想你有事。我早就想让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