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你觉得很奇怪吗？谁说当爸爸的人就不应该为他的宝贝女儿做一顿精美的晚餐？”她的父亲说道。
　　 “哦，那么说我可以放心地享用了。”
　　 “我虽然很少做菜，但是做出来的菜肴肯定不会比你妈妈差。”
　　 美芳看着他半严肃半幽默的话语，内心在偷偷地发笑。与此同时，她的母亲也端着饭碗走过来了。
　　 “怎么样？你们父女俩在聊什么？”
　　 “爸爸在吹嘘他做的饭菜要比你做的好吃，我不信。”
　　 “我也承认他的手艺不错，”母亲说，“可惜就是很少显山露水。”
　　 林先生高兴地笑起来，他最喜欢自己的夫人夸奖他的成绩，就像在事业上也一样。他给自己的口杯倒满酒，又让美芳斟满饮料，然后两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女儿，快来，爸爸祝你永远年轻，永远幸福。”
　　 “哦好的，谢谢你们。”林美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昨天的事，脸蛋马上羞得通红，她不好意思开口，可是又不能不说出来。
　　 “我会幸福的，因为我已经找到我的另一半。”
　　 她的父母想起昨天看见的那个年轻人，立刻就心里有数了。
　　 他们问：“这是你在北京读书期间谈的对象？”
　　 “是，我们在北京认识的。”林美芳回答。
　　 “时间还不长吧？看来你们已经如胶似漆了。”
　　 母亲的话声调不高，却一语惊人。林美芳自小没有在父母亲面前说过谎，所以她依然诚实地告诉他们：
　　 “我们认识三个多月了，感情一直都很好。这次我把他带回家里，是准备在这个城市里和他结婚、生活。”
　　 “结婚？”母亲吃惊地说道，“你们刚认识就想到了结婚？”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老干部也在一旁指教她。
　　 林美芳觉得父母的思想很不可理解，她说：
　　 “为什么我有结婚的想法就叫做冲动呢？我已经考虑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了，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哦，天哪！她这么小年纪就懂得真爱了。”这位常年累月和数字打交道的妇女说出的话竟让整个客厅充满了一种怀疑的气氛。
　　 “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我已经懂事了。”
　　 “请告诉我们，这位年轻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她的父亲迫不及待地问道，眼角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哦，不是。他是个贫穷的青年。”林美芳回答。
　　 “那他很有才华喽？”父亲继续问她。
　　 “不是，他没有什么本事。”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北京的时候他是铁路上的一名运输员。”
　　 “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老干部一拍餐桌上的玻璃，极其愤怒地站起来嚷道，“我和你妈妈含辛茹苦地把你抚养大，你就打算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你的脑袋到底想哪里去了？”
　　 “爸爸，你给我住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就是这么说话！”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连母亲也躲在一边颤抖了。
　　 “沈晓海有什么不好，他虽然是个没有财产没有势力的人，但是他做事情很有责任心，对别人也有爱心和同情心，这比当下那些玩世不恭的青年不知好多少倍了……”
　　 “没钱没势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决定了他这辈子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多大的爱心和责任心都没有用。”他的声音几乎嘶哑了。
　　 “你耐心点，用不着这么激动，女儿会慢慢地明白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饭碗，焦急地靠在丈夫身边劝慰他。
　　 “爸爸，我真没想到，你怎么会变得这样不讲道理。”林美芳不敢正视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平心静气地对她的父亲说，“我从小就是个很乖巧很懂事的孩子，一生中还没有体验过叛逆的感觉，对你们孝顺和尽到责任是我应有的使命。但是每个人过了十八周岁就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任何人（组织）都没有权力束缚他们。我是很爱你们，也很爱这个家庭，可是这个爱并不等于可以放弃我对自己未来婚姻大事的选择权。您的自私自利、藐视一切的人生态度确实有其道理，就像我的恋爱和我的婚姻一样，确实也有它的可靠依据。您不可以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擅自侮辱别人的人格和尊严，那是有罪的行为。”
　　 “啊！你竟敢跟你的父亲顶嘴，简直无法无天了。”这个吃了一辈子皇粮的男人始终不肯卸下他那高人一等的架势。
　　 母女俩被吓坏了，林美芳不愿再和他争辩下去。过了一会儿，这个高傲的男人自己来打破这个可怕的平静。
　　 “美芳，我的乖孩子，听一次我的话吧，就算你不愿听我的话，听你妈妈的话也行。你妈妈也一定不希望你和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噢，她还是个孩子呀，你千万别吓唬她。不管她爱上了谁，不管我们同意不同意，好好开导她，美芳会听我们的话的。”
　　 她能够明白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的观点明显偏向于父亲一边，只是她的话语没有说得那么过分而已。林美芳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不愿意向这对思想古板的老夫妻屈服，但是也没有伤透他们的心。
　　 “爸爸妈妈，我是你们惟一的女儿，我不会离开你们两人独自生活的。”林美芳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允许，我可以把沈晓海带过来住，或者我们两人努力赚钱，等凑足钱买了大套房子再将你们接过去和我们一起生活。”
　　
　　 十一
　　 交流是在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的。林美芳原以为她的母亲同意了她的婚事，只要她出面调解，做做父亲的思想工作，那个素来固执的人也许会心慈手软的。不料过了一个晚上，她的父母亲居然联合起来把矛头对准她攻击，发誓非要女儿解除和沈晓海的恋人关系不可，否则他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沈从这座城市里轰出去。林美芳看到父母亲为她铺设的残酷的现实，心中多少产生了一些失落感。
　　 “我觉得你们最好别这样，既然爱女儿，就要给她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和自由生活的空间。”林美芳对她的父母亲说。
　　 “正因为我们爱你，所以不能看着你走一条错误的道路。”林先生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对他的女儿说道。
　　 “错误的道路？”少女几乎尖叫起来，“噢，爸爸，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选择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为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他很贫穷，没有家庭没有财产更没有社会地位，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他一下。你难道想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共同生活一辈子吗？”
　　 “我愿意，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金钱和权力做辅佐的。”少女回答得理直气壮、胸有成竹。
　　 “我已经跟你讲了多少遍了，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社会阅历太薄弱，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真爱好吗？”老干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女儿，发出愤怒的火焰。
　　 “是你逼着我讲的。”她说。
　　 “噢，你们别吵了，靠这样的争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母亲插进来对她的女儿说道，“美芳，我和你爸爸都是过来人了，知道哪些事情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你要相信过来人的判断。”
　　 “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到时候那小子缠住你不放，你想要甩开他可就更麻烦了。”她的父亲又发出严厉的指示。
　　 “甩开他？我爱他还来不及呢！”
　　 “那你就不怕他到时候会主动离开你？”
　　 “不可能，我们的感情比大海还要深。”
　　 “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最相信童话了。”
　　 “可是，爸爸你又错了，这不是童话故事，”林美芳认真地说，“这是现实的生活，是我们之间真正的爱情。”
　　 “简直是胡闹，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可是不管说也好不说也好，我心里爱着的就是他。”
　　 “难道你都不爱我和你妈妈了？”他进一步质疑道。
　　 “爸爸，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亲情和爱情是不能做比较的。”
　　 “是不能做比较，因为你的心目中只有他而没有我们了。”
　　 “不。”林美芳摇着头说，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父亲和女儿在这个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可是最后的结果是谁也没有向对方妥协过一步。在涉及到婚姻和爱情的人生大课堂上，哪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相互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很难达成共同的举措。
　　 等父亲离开后，少女真想把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母亲身上，她以一个孩子最善于玩弄的方式去和母亲说话，把童年时代最天真烂漫的一面展示出来，以唤回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她没有把在父亲面前提到的话题重新讲一遍，而是以循循善诱的方式去引导母亲接受她和沈晓海的恋情。母亲在听了女儿真诚的表白后也不再怀疑她们之间的真正爱情了，而是换了一种途径去接近孩子的父亲，希望他放弃自己固执的观念，成全女儿和她恋人的终生大事。末了，她诚恳地对女儿林美芳说：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引得你父亲接纳沈晓海的。”
　　 “噢，妈妈！您真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幸福天使啊！”
　　 接下去的几天时间里，林美芳在这个家里坐卧不安，白天她看着父亲阴郁的脸色和母亲忧心忡忡的面容，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晚上在父母入睡之后她还要给她的小恋人打电话，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个少女真的很不容易，自从她把沈晓海带到家里后就没有放弃过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无论父亲怎么反对她、阻扰她，坚强的她始终都没有变心过。这份执着的感情让同样身为女人的美芳母亲深有感触，她的内心深处不再是仅仅起一点微小的波澜了。
　　 到了第五天，林美芳发现父亲的脸色变得有些好看，以为他不再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斤斤计较了，便顿时显得异常激动。她蹦蹦跳跳地来到父亲面前，像个淘气的孩子似的一把搂住他的腰身，对着他的手臂亲了又亲。
　　 林先生以为他的女儿屈服了，便高兴地说道：
　　 “我的宝贝女儿，你终于答应爸爸了？”
　　 “我答应什么了？好像听不懂——”
　　 “答应跟那个穷光蛋分手啊。”
　　 “我怎么会答应这一点呢？我们彼此相爱、不能分离，分手不是随便说得出口的。还有，晓海是个孤儿，他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再用什么肮脏的字眼去侮辱他了，好吗？”
　　 “这么说，你还是坚持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我一定要嫁给他。”
　　 “你不能嫁给他，倔强的孩子是要吃亏的。”
　　 “我宁愿吃亏宁愿受苦，也不……”
　　 “也不答应你父亲的一句话是吗？”
　　 “爸爸，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林美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激动得嘴唇发抖，身体也颤抖起来。
　　 “我昨天晚上刚和你妈妈商量过，”老干部狡猾地使出了最后一招柔性手段，说道，“只要你肯放弃和他继续交往，我们下个月就带你去相亲，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男人。他是你妈妈一个同事的儿子，去年刚从一所国家军事院校毕业，现在好像在上海那边的部队里当军官，一年的收入差不多有十几万呢。”
　　 美芳感到真的很无奈了，面对这样一个死脑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我想把那句话再说一遍，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她说，“被金钱和社会地位熏染过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这样结合的婚姻必定是不幸福的。”
　　 接着她看到父亲的身子颤抖起来，他的手指着她的脸骂道：
　　 “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死？”
　　 “根本不可能，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有你这个败家子在这里我还想长寿吗？”
　　 “会的，你会活得比我更长。”
　　 “上天是有眼睛的，不尊重父母的孩子必定会早日夭亡。”老干部几乎发疯了，他把这样诅咒的话语都张口说了出去。
　　 “那就更应该趁早让我获得幸福。”她说。
　　 “美芳，违抗父亲的话是有罪的。”
　　 “我没有违抗，我只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这算罪行吗？”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执意要羞辱林家的势力和地位，那你就滚出这个家门口，从此以后不再是我的女儿。”他几乎勃然大怒了。
　　
　　 “你说什么？”林美芳迟疑了片刻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那好，我心里有数了。”
　　 “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再考虑十年也还是这个答案。”
　　 “你的意志就那么坚定？”
　　 “是的，该坚定的时候比你还要坚定。”
　　 “好的，我就慢慢地看着你会走到哪一步。”
　　 “不要取笑我，我还是你的女儿。”
　　
　　 十二
　　 那天晚上林美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默默地流着泪，痛苦和压抑几乎让她的心理崩溃。她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考虑了很久，把过去的幸福和未来的幸福，把父母身边得到的亲情和恋人身边得到的爱情一一作了比较，她还是不能舍弃后者。“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明天或者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舍得吗？”林美芳在睡觉前一遍遍地询问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最后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自己：“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闲着没事做的情况下，她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服装和其它物件。现在她是那么悲哀，上次前往北京培训的前一个晚上，父母亲是多么兴奋地为她打理那些杂七杂八的行李啊；可是这回她想离开家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一个人为她分担痛苦和忧愁。这个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的少女真正感受到了内心的绝望和荒凉；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改变这一切，以给这个“辉煌的前程”铺设一条“平坦的道路”，然而她的努力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在这个封建的家庭里永远没有她独立自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