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来袭
　　 马家湾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袭击。这场雨来势异常凶猛，黑云从天而降，猛然跌落在了马家湾，把村庄挤压在一片窄小的黑暗中。随即，一股凌厉的狂风袭来，雨便倾泻如注，山坡和沟洼瞬间便平地起水。暴雨持续了十几分钟，一股山洪便汹涌澎湃，推卷着枯枝败叶，大大小小的石块，浩浩荡荡地倾泻而下，腾起了一米多高的水柱，席卷着山野的庄稼和房屋。洼地奔腾着汹涌的浪涛，沟底的房屋刹那间便被洪涛淹没，来不及跑的人被洪涛困在了深水中。那腾起的洪峰推倒了阻挡它们前行的土墙、平房，还有一些杨树和柳树。洪峰气势磅礴，冲天而起，大有把山川撕裂之气势。
　　 山旺老人的房子坐落在半山坡，地基较低。房前是一块蒜地，地头渠道的水溢出来，很快便漫过蒜地，涌进院门，顺门直往房间灌，房间很快便灌满了水。山旺老人一看房子进水了，忙穿上雨衣，给老伴披了件雨衣，转身去找手电。慌乱中，忘了把手电筒放在哪里了。他也顾不上继续再找了，忙搀扶着老伴跌跌撞撞，淌着深水移出房门。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水在涌动，在暗夜泛着一片混沌的波浪。山旺老人牵着老伴凭感觉走到房前的牲畜棚下避雨，牲畜都代出去了，到了冬天才能回家。棚下也汪满了水，只是相对安全一点。他们躲在棚下，等待着有人前来救援。可是，儿女都不在身边，跟前也没有一个邻居，他又等谁来援助他们呢？唉，几个儿女都不在身边，他们就是想救恐怕也来不及。何况，这样漆黑的雨夜，他们又怎么来呢？
　　 山旺老人八十六岁了，老伴比他小了十岁。他祖居在马家湾已有几代人了，他的父亲、父亲的父亲就在这里居住，是这里的老户。他们人老几辈子世居在这里，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暴雨，也从未经历过水进房屋院落的事情。一时，对突然而至的山洪显得无能无力，山旺老人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水势越来越大，有增无减。夜，黑得像口锅。雨柱倾泻着，像冲天而降的瀑布。对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和水的怒吼。山旺老人的心在颤抖着，心随着凶猛的水势紧紧收缩着，越缩越紧。他感到有点眩晕，身子颤抖着站立不稳，像要随时向水面倾斜着栽倒下去。
　　 山里的雨夜冷风刺骨，冰冷的寒气从脚和小腿肚子直往骨头里渗。黑暗中隐隐看到白色的水流泛着浪花从院门流入，清脆的水流声响彻在夜空。山旺老人摸索着走向院门，被一阵急流冲撞得险些栽倒。他退回来，淌着深水在墙角摸了把铁锨，把院墙留下的排水洞往大里挖。凭感觉，房中的水已漫过膝盖了。可院门还有大股子水往里流。他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堵住院门，把水引到别处去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掏大排水洞，把灌在屋里的水排出去。他拿着锨站在深水中根本鼓不上劲，不但没挖大洞口，还险些滑倒。他停止了毫无效果地挖掘，慢慢地摸索着向牲畜棚走去。他担心老伴身子太弱，不要晕倒在水中了。还好，老伴抱着搭棚的木桩坚持着。他想带着老伴撤出院子，可院门那股子水势头凶猛，根本无法出去。
　　
　　 二、柱子和玲玲
　　 兰兰果断地说:“打住。我们才八十平米的住房。”柱子在县城上班。他从手机上了解到今天有暴雨的气象预报，又接到县政府下发的防洪通知，预感到今天的这场雨绝不可等闲视之。这时，他便想到了父母的安危，想到了父母住的那三间土坯房。房子已很破旧了，他也不记得修建于何年何月，只是记得自从他懂事起，便在那个房间住着。如今，自己都五十多岁了，父母还依然住着那个房间。房子年久失修，遇到大点的雨房顶就会漏水，外面雨停了，但房顶还依然在滴滴哒哒。他曾征求媳妇兰兰的意见，把父母接到县城来生活，把父母供养起来。
　　 兰兰说:“可以啊！我没意见。你给你爹妈买套楼房，啥时接他们下来都行。”
　　 柱子说:“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你是知道的，哪有钱再买一套楼房啊！”
　　 兰兰反问:“没钱买你说什么？”
　　 柱子说:“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让三代人挤在这么小的空间啊？亏你想得出来！”
　　 柱子说:“两个孩子不是都有自己的住房吗？”
　　 兰兰毫不让步，尖着声音说:“她们回家了咋办？让去住宾馆吗？再说了，我们也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你父母来了，是你伺候呢？还是让我伺候呢？在这个家，你做过饭吗？洗过衣服吗？干过家务吗？你是不是不把我累死不甘心啊？累死了，你好把那个玲玲娶进来！”
　　 柱子自知理亏，不吭声了。
　　 过后，柱子看兰兰情绪好了，又征求兰兰的意见，但兰兰懒得理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把她养了十年的一只小黑狗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小狗光滑的皮毛，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柱子知道，她不说话就是不同意，她已用那种独有的沉默回答了他。他知道兰兰的脾气，宁肯供养一只对自己摇尾巴的小狗，也不愿意去养他的父母。柱子清楚，接来父母，伺候父母可都是兰兰的事情了。她不同意，这怪不得兰兰。父母并没有生她、养她，她没有这份义务和责任。就是有这份义务和责任，如果她执意不赡养老人，你又能把她咋样呢？就是法律，也对她无能为力。何况，他们兄妹五个，又不是单独生养了他柱子一个。
　　 柱子决定亲自去一趟父母家，帮父亲修理一下房顶。顺便动员一下父母，先到二弟根新家暂时住几天，避过了这场大雨再商定父母的去处。老二两口子一直要接父母一块过，可两个老人舍不得离开那个居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就是不去。父母一生不易，为抚养他们兄妹耗尽了自己的心血，而今，父母年事已高，早已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可是两个老人却依然独居在危房里，过着自己孤独的生活，这让做儿子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柱子下班后，便准备开车赶往父母家。他在超市买了点奶粉、黑芝麻糊、水果，刚出店门便接到了玲玲的电话。玲玲不容他考虑，直接给他下命令:“你赶快来我家一趟。现在。立刻。马上。”
　　 柱子苦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声:“唉，招惹谁都别招惹女人啊！”他很无奈地赶往玲玲家。
　　 其实，玲玲就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煤气灶打不着火了。她急着做晚饭，拧了几次阀门，光冒火星子不起火，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由地发火了。
　　 柱子一检查，是电池没电了。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电池，给玲玲买了一大罐酸奶子。换好电池，他轻轻一拧阀门，一股淡蓝色的火苗便升腾起来了。
　　 玲玲脸上浮出甜甜的笑，娇柔地说:“还是你对我好。我家那个死人，啥时管过家？”
　　 柱子说:“你感觉到了？”
　　 玲玲说:“嗯！”
　　 柱子说:“你的话就是圣旨，臣情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玲玲说:“是那种无私的吗？”
　　 柱子反问:“你说呢？”
　　 玲玲说:“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柱子望着玲玲。
　　 玲玲望着柱子。
　　 两人相视一笑。
　　 柱子的脸上光彩灿烂。玲玲脸如桃花。
　　 柱子不经意地问:“建雄呢？”
　　 玲玲说:“出差了。”
　　 柱子的胆子大了起来，调笑道:“怪不得呢！平时我上你家，你可是不让我来呀！”
　　 玲玲说:“我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嘛！”
　　 柱子说:“这次不怕了？”
　　 玲玲说:“我是让你来帮忙，怕什么？”
　　 柱子眯着眼睛，色眯眯地望着玲玲，拖着长声说:“还有别的忙要帮吗？”
　　 玲玲嗔怒道:“馋猫！你敢吗？”
　　 柱子说:“馋猫早想吃鱼了。哈哈，来吧，宝贝！”说着，一把揽过玲玲，拥着她走进卧室。
　　 柱子再次想起父亲，已是夜晚了。夜空中飘洒着小雨，夜晚凉爽而静谧，窗外传来雨点敲击玻璃的“啪啪”声。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急忙穿衣服。
　　 玲玲用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说:“柱子哥，你再陪我一会儿嘛！”
　　 柱子用手指刮着她的鼻尖，柔声说:“宝贝，我该走了。今晚山区有暴雨，我得上山去看看父母。”
　　 玲玲说:“现在已经开始下雨了，山路那么难走，我不让你去。”
　　 柱子说:“我担心父母会有危险。”
　　 玲玲说:“有什么危险啊？两个大活人，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柱子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再陪你一会儿？”
　　 玲玲点着头，反问:“你不想吗？”
　　 柱子说:“想。进了温柔乡，我想醉死在这里。”
　　 窗外，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更强烈了。
　　
　　 三、根新和娟子
　　 下雨的时候，根新正在鼾睡。他承包了上百亩地，种的作物很杂，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下雨天，他无法出去干活才能睡个安稳觉。
　　 雨倾盆如注，院中顷刻便汪满了水。娟子正拿着手机刷屏，突然看到了一则消息，喊他:“根新，快起，要发洪水了。”
　　 根新从梦中醒来，揉着眼睛说:“大惊小怪。这样的雨你又不是没见过！”
　　 娟子说:“这雨和以往的不一样，像似用盆子在往下倒。网上说许多地方已经山洪暴发了，你看看院子里的排水洞开着没有？”
　　 根新说:“好吧。”披了件雨衣，推门出去。
　　 突然，他又退了回来，说了声:“不好，真要发大水。”
　　 根新急忙找出长靴穿上，又拿上手电筒，便一头扎进雨水中。这雨太大了，真是平地起水。排水洞溢得满满的，已淌不及了。他用锨把洞往大里挖，院中的水很快被他引出去了。他回到房中，边脱雨衣边感叹地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呢！”
　　 娟子说:“你先别脱。这么大的雨，爹娘那个房子该遭水淹了。我们去看看吧！”
　　 根新说:“这么大的雨，怎么去呀！”
　　 娟子说:“你能放心吗？唉，让他们搬过来住，可他们就是不听。这么大的岁数了，真让人放心不下。这次，一定要把他们接过来。”
　　 根新说:“你就别去了。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又下得这么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娟子果断地说:“我还是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娟子穿了长靴和雨衣，随着根新出了门。
　　 山路到处是水，低洼处已是一片汪洋。水“哗哗”奔流着，整个山野被震耳欲聋的水声主宰着，似乎要撕碎山川和沟洼，任其无拘无束，自由奔腾。手电光下，到处是浑浊一片，涌动着，看着让人眩晕。他俩用脚探着路，已辩不清哪里是沟，哪里是洼，哪里是他们该走的路。
　　 根新没有想到在这么危急关头，娟子还会想到自己的父母，而且，冒着危险和自己一同前往抢险救人。这使他很感动。他在娟子面前有了一丝羞愧感，觉得对待自己的父母还没有媳妇做得好，这让他的心不安起来，觉得亏欠娟子太多，以前没有好好的爱她。在这个家，没有给她应有的地位和尊重。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挽着娟子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尽量在水中掌握着平衡，不至于被湍急的水流冲倒。
　　 前面路段有块洼地，水流很急。路面被洪水切割为两半，根本不知水的深浅。若是平时，他们两个见到如此凶猛的洪涛，会毫不犹豫地返回。可现在，越是水大，他们便越想到了父母的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根新和娟子紧紧依偎着，以防备摔倒。不亲自到父母家看一眼，他们说什么也无法安下心来。于是，淌着漫膝深的激流，他俩互相搀扶着越过了那段水流。他们终于来到了父母家，却见有几个人影正从父母的小院淌水出来，身上背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四、山旺老人和他的亲戚
　　 栓娃是随乡上主管牧业的副乡长玉素甫去的父母家。
　　 下午，乡党委书记召开了紧急会议，部暑了防洪救灾的硬性任务。乡直机关和站所工作人员一律不休息，分赴各个村子做好防洪的应急措施。栓娃在林管站上班，便随着乡领导奔波在村里和危险地段。
　　 暴雨袭来时，玉素甫便想到了山旺老人。他是山里土生土长的哈萨克族，大学毕业后，致力于家乡建设，被分配在乡上工作，没几年便被提拔为副乡长。他和山旺老人是接亲户，他清楚老人的住房地势低，又加上岁数大了，担心老人的安危，便冒雨前来查看。远远地便看到山旺老人的房屋已被洪水包围起来，就像湖泊中的一座孤岛，飘浮在茫茫的水中。栓娃一下子急了，不顾水大流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玉素甫大声喊:“栓娃，水太大了，你慢点。”
　　 栓娃顾不上回答，只顾淌着深水跑。他对这里的地形太熟了，如果不是雨夜，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父母家。现在，他担心父母的安危，哪还能顾了其他？他顺着水流一头扎到院子里，扯着喉咙大喊:“爹！妈！妈！”他刚要进屋，就听草棚下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叫:“栓娃！”
　　 栓娃停了下来，判断着声音来自何处。
　　 棚下又传来一声:“栓娃！”
　　 栓娃听清了，声音来自棚下。他急忙奔了过去。借着手电的亮光，他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正抱着一根柱子，站在漫膝的深水中，浑身冷得直哆嗦。栓娃忍着泪水，喊了声:“爹！妈！我来晚了！”
　　 玉素甫和几个干事也随即赶到。栓娃到母亲身边，腑下身子说:“妈，快。我背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