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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七婶(短篇小说)


作者:孙兴盛 布衣,131.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7813发表时间:2020-04-30 15:57:39


   忽一日,六子挑了两只用黑油漆刷得蹭亮的货郎担儿,摇动拨浪子(一种带把儿的小铜锣。两旁装着系有小鼓槌的短绳,来回转动时,鼓槌击锣作声,发出卜啷卜啷的响声,因而称拨浪子。货郎游街串巷时多摇动拨浪子招揽生意),开始走乡串巷了。
   不过十多天,六子走进了桃花峪。为了遮人耳目,他一个村一个村的转,学着与女人孩子厮磨。终于在桃花盛开的一天早饭时辰,穿过二里峡,来到罗家凹。“卜啷,卜啷,卜啷啷……”一阵拨浪子清亮的响声在街巷悠悠地荡起来。
   随着这拨浪子的响声,罗家凹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妈大婶,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从自家门里边走了出来,齐齐地向着货郎走来。翠姑也不例外,丢开正在玩弄的小女婿,一个人走出高大的门楼,站在台阶上笑嘻嘻地向货郎望去。这一望,刚才那一副笑脸“刷”地变白了:怎么是小六子?她日思夜想的心中人!她当然不会折回去,想了想就大大方方地走下台阶,一步步挪到小六子面前。
   小六子当然也看见了她,两人互相装着不认识的样子。翠姑站在人群外面,细细地打量起小六子来。她觉得小六子的打扮怪怪的。只见他头戴“三页瓦”的旧毡帽,身穿褪了色的旧长袍,而且把长袍的前襟一个角提起来,掖在了腰间扎的布腰带上。也许小六子为了翻山越岭的方便,还用一条“腿带”紧紧地绑着裤口。当翠姑用一种别人不易觉察的目光贼贼地盯他一眼,他则扬起拨浪子前端的小铜锣,不停地“卜啷啷卜啷啷”,似乎在给翠姑打招呼。翠姑扬起右手在搽了油的头发上不停地摩挲着。两人的心就被这两个动作拴在一起了。
   翠姑走过来,站在货郎担儿跟面,只见那一头木箱上面放一长方形的玻璃镜框,里面隔成许多小隔子,分别装了针头线脑,卡子别针,泥人耍货,毛巾手帕;而另一只箱子上面照样放一长方形的镜框,里面分别装了红缟子(缟,音gào,旧时把染布的颜料叫缟子),绿缟子,桃红缟子,还有染布用的明矾、黑碱之类。翠姑有意在玻璃框内翻了翻,问货郎:“哎,小货郎,怎么不见蓝缟子呢?”小货郎理解她的意思,就顿一下说:“在下峪口村已经卖完了,过三天,也就是三天工夫,我还会来的,来时,我给你带上。”翠姑说:“好,三天后我等着你。”
   就这样,翠姑和小六子又联系上了。
   自从和拴牢结婚后,翠姑日日夜夜想念小六子,今天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
   小六子把喜悦压在心里头,兴冲冲地挑起他的货郎担儿又向另一个村子走去,“卜啷,卜啷,卜啷啷……”的响声渐渐地消失在小山村里,桃花河上游的山谷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声。
  
   6
   为了能够和小六子长期生活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嫁给他,翠姑加紧实施她的行动计划。想到小六子那英俊的面庞,翠姑更不放过拴牢,每天晚上都要把拴牢整得叫爹喊娘。这天晚上,拴牢忍受不住,光着身子跳下炕,逃到他娘房子里,哭着告诉爹娘:“我不要媳妇了。”他娘问为什么,他就把翠姑逼着她干那种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谁知他爹他娘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翠姑是个好媳妇,诚心对待他的儿子。他娘穿了衣服又把拴牢送回了小房。
   拴牢娘站在炕底下,小声对翠姑说:“媳妇啊,你还是悠着点,我娃还小哩,再过两年……”翠姑在心里说:再过两年,你娃骨头都变成灰了!但她还是柔声柔气地接过话头:“噢,知道了。”拴牢娘刚走出小房门,翠姑一把拉了拴牢,提到火炕上,又掳进了她的怀里。
   再过半个月,拴牢塌拉在炕上实在起不来了,这才引起了罗家掌柜的重视,赶快打发账房先生老黄去山外请个郎中来,给他儿子瞧瞧。郎中请来了,是桃花镇有名的老中医陈先生。他闭了眼睛,把三只手指搭在拴牢的脉槽里静静地按着,一忽儿重,一忽儿轻,突然心里一颤,然后又强作镇定,睁开眼睛望一望一直站在身旁的翠姑,问:“你是他的什么人?”翠姑脸一红,说:“他媳妇。”老郎中仔细地望了翠姑一眼,对着罗家掌柜的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个病我看不了。”
   罗伯弓自知郎中话里有话,就与管家扶了老郎中到客房坐了,给茶水中多加了几勺黑糖,凑近郎中问道:“老先生,你想要多少钱?我罗家就这一个命根子,你得救救他啊,再说,钱咱家不愁,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老郎中没喝一口茶水,站起来说:“你儿子没治了,准备材墓衣裳吧。”说罢,急急地走出了罗家大院。
   罗伯弓打发管家再去请郎中,可是第二个郎中走进门的时候,拴牢已经咽气了。
   全家人恸哭,哭得最伤心的要数翠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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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弓像散了架的木头人,再也直不起筒子了。埋葬了拴牢,把管家老黄叫到跟前,一咬牙说:“你给我把翠姑看紧,让她寸步也不得离开罗家。”
   管家老黄点点头:“知道了。”
   翠姑也没打算走出家门。她知道罗家一时三刻不会放过她,肯定要给她施加压力。为了实现她的长远打算,思索来思索去,决定安安分分地窝居下来,至少最近一段时间规规矩矩地待在小房,一步也不走出去,至于以后怎么办,她先不去考虑。走一步算一步吧。
   现在的夜晚,就剩下她一个人睡觉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拴牢的死,责任完全在她。她怎么当初就听了堂嫂那个馊主意,竟然害死了一条人命,这可不是小事情啊!可能要吃官司的。不过,想了两个晚上,她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反正人不是她杀的,明显是病死的,怪她个啥?
   要是追根溯源,这恶果是她那势利的爹造成的,当初如果由她嫁给小六子,该有多好。偏偏爹却逼她嫁给上峪的财东家,这种包办的婚姻,这种封建的礼教,才是置拴牢于死地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她开始冷静下来,等待事情的发展,准备有朝一日,借机逃出虎口。因为她当初实施这一计划,就为的是摆脱这个不谐调的姻缘,希望逃出虎口后的幸福。
   翠姑虽然这么想,但罗伯弓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罗伯弓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肯定儿子死于翠姑之手,但他认为与翠姑绝对有关。他不准备惊动翠姑,先去下峪口寻找翠姑娘家的麻烦。让翠姑的爹赔偿所有损失,至少拿出拴牢的命价钱。
   为了彰显威风,震慑下峪口人,罗伯弓带了管家老黄,还请了几个打手,气势汹汹地走进翠姑娘家门。翠姑的爹慌忙把亲家一行迎到客堂里,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可罗伯弓根本不吃这一套,指鼻子剜眼睛地把翠姑的爹痛骂一顿,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然后说:“我儿子死了,你必须偿命。我就那根独苗儿,你看着办吧……”
   翠姑的爹好歹也是下峪口有威望的人,绝不会因为罗伯弓两句大话就能吓倒,见罗伯弓来者不善,就豁出去了,把拿在手里的水烟袋往桌上一撴,睁圆两只眼睛,大声说道:“哎,姓罗的,我女儿嫁了你儿子,咱两家就是儿女亲戚,我女儿是你的儿媳妇,你儿子是我的女婿,我能不盼望女婿精精爽爽?他死了,我女儿成了寡妇,这对我有啥好处?难道我希望女儿活守寡?老实告诉你,女婿死了,我还不答应呢……”
   还不等翠姑的爹讲完,罗伯弓一使眼色,几个打手一拥而上,三捶两梆子把老汉弄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翠姑的娘从后屋走出来论理,照样被打得趴在地上。一伙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下峪口村,扬长而去。
   第二天,翠姑家大门敞开,屋里家具不知被谁砸得破破烂烂,翠姑的爹和娘也不见了踪影。村里人揣测,定是双双被罗家杀害,或者是被盘踞在上峪沟垴的土匪拉了票。
   这后一种揣测比较准确,因为半个月后,老俩口被土匪撕票,尸体抛在匪巢附近的半山腰上。是不是与罗家陷害有关,圈子外的人是无法知道的。
   自从拴牢死后,娘家的所有消息全被封锁死了,就连爹娘之死,翠姑也全然不知。因为她没有行动的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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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老黄遵照罗伯弓的旨意,秘密地对翠姑监视起来。翠姑的全部行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小六子担着货郎担儿,不止一次地来到罗家门前,拨浪子摇得卜啷卜啷响,有时故意把铜锣摇得很欢,希望翠姑能够听见。但翠姑一直没有出来。这小六子只能抱着失望一次次走开。
   不是翠姑没有听到,她听到了,而且听得真真切切。但她不敢走出去,因为每次试探性地走出小房门,发现管家老黄都在用眼睛盯着她。她只好扭过身又退回小房。
   今天太阳出山的时候,拨浪鼓又响起来了,翠姑鼓起勇气走出房门,刚说要走下台阶,管家老黄就大声咳嗽,回头看一眼老黄,他正拿贼溜溜的怪眼睛瞅她,于是,她又折身走回小房。翠姑这一举动,老黄看得清清楚楚,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主家罗伯弓。罗伯弓停住正抽的水烟,侧耳听完了老黄的汇报,沉思了片刻,就把管家叫到跟前,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来。说起只有他门两个才能知道的悄悄话。
   隔了两三天,罗伯弓把全家人召集在厅堂里,说:“明天桃花镇逢集,除留翠姑一人在家看门,其余的大小伙计全部跟我去桃花镇。老黄,你吩咐下去,给我把枣红马喂好,小伙计们把山货准备准备,全部拿到大街上卖掉算了。记住,那两张豹子皮也卖掉,留它没有用处了……”大小伙计答应一声,散了,各自准备去了。
   不让翠姑赶集,正合她的心意。翠姑可以在全家人走后,约了小六子来家里谈谈心,见个面,诉一诉心中的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都起床了,厨房里早早地冒起了炊烟,伙计们忙前忙后,准备山货的,喂牲口的,绑滑竿(一种旧式交通工具,在两根长竹竿中间架上类似躺椅的座位,由两人抬着走。)的,忙活了一阵子,太阳出山后,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罗伯弓骑了枣红马走在最前边,他的老婆坐了滑竿,由四名小伙计轮流抬着,摇摇晃晃地出了山。管家老黄走在最后,特地告诉翠姑:“老爷说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让我给你把前门锁了,吃的喝的厨房里都有,饿了你自己弄着吃。心别太急,太阳落山的时候,大家就都回来了……”
   翠姑在心里说:走吧走吧,赶快地走,回来的越晚越好。
   罗家大小走后,翠姑就坐不住了,她多么盼望小六子能突然出现在罗家门口,她多么希望那拨浪子的响声很快地在罗家门前荡起来。她跑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当然没有小六子的身影,她感到很失望。静了静神,她决定把罗家齐齐搜索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留守的人员。每一个房子都看过了,确实空空如也,只有靠坡的偏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上锁。她心里一阵高兴,就骂那管家老黄:“狗日的也有疏忽的时候!”
   翠姑赶紧回到小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用小包袱裹了,急急地走出后门,她准备逃出这个魔窟,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去,过她希望的小日月。
   可是,她夹着包袱刚走出后门,却见小六子把货郎担儿放在距离后门不远的山坡下,正在那儿扇着扇儿朝这边望着。她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说:“六子哥,快领我逃走吧。”六子说:“大白天的,不好逃,还是商量商量,想个稳妥的办法,要走,就要一次成功!”
   翠姑觉得小六子的话也有道理,就拉了他的手,要到家里好好计划计划。小六子担起他的货郎担儿,急急地从后门钻进了罗家大院。
   把货郎担儿放在庭院中,翠姑拉了小六子的手,直直地躲进小房。翠姑忽地扑进小六子的怀里,一颤一颤地哭起来,那软绵绵的胸脯把小六子惹得浑身同样颤了。即使有千言万语,两人此时没了话说,互相搂着倒在了火炕上……
   当小六子和翠姑同时心跳气喘的时候,小房门被一只大脚踹开了——管家老黄两手插腰站在当屋,罗伯弓随后走了进来,眼睛一瞪,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来:“你两个给我干的好事!”
   翠姑来不及穿衣服,就用被子裹了身子,催小六子赶快从后门逃走。罗伯弓堵住了小房门,一把拉了小六子站在当屋:“你个河南担!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走进民房调戏良家妇女,你说,该咋样处置?”
   小六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祸一时吓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栗,上牙打着下牙,像筛糠一般,站也站不稳,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的样子。他能说什么呢,由着人家处置吧,想咋办就咋办,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罗伯弓阴阴地说:“好吧,你一个外乡人,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给我喝一碗凉水吧,喝完,我放你走,绝不难为于你。”说罢,向门外招一招手,管家老黄把一大碗从井里刚刚打出来的滲水递给小六子,逼他立刻喝下去。小六子不懂这凉水喝了有多大的危害,就不假思索地一口气喝完了。
   罗伯弓说到办到,打开大门放小六子走出去,想到哪儿就到哪儿,罗家连望也不望一眼。
   小六子脚下连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轻飘飘地胡乱走着。他的意识里是要回到桃花镇的,但他却向桃花峪上沟继续走去,走着走着,只觉心跳得十分厉害,砰砰地,头上还出了一层雾水,冰滲冰滲的,同时肚子开始痛起来,而且一阵紧似一阵。再往前走了两步,只觉肠子扭在一起,像刀子绞一般难受。他没法走了,只好两手捂了肚子,倒在一堆石头边蜷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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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追求纯真的爱情,追求美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愿望,年轻漂亮的翠姑也是如此。翠姑喜欢上了外乡人六子,想嫁给他。可家里人不同意,父亲想凭女儿的美貌嫁给有钱的罗家。罗家的儿子拴牢还小,又体弱多病,还长的尖嘴猴腮,翠姑一点都不喜欢,心里只有六子。可在当时,翠姑是无法选择爱情,无法选择婚姻的,只能顺从父母的包办。强扭的瓜不甜,翠姑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一直想摆脱罗家,去与心上人相会。为了追求爱情,翠姑听从了堂嫂的计谋,做了件铤而走险的事情,害死了拴牢。也由此暴露了翠姑的不善良,为六子的死埋下了祸端。再次说明女人是感性的,为爱情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不顾一切。解放后,翠姑虽然获得了自由,又组建了家庭,也生下了儿子,正当生活逐渐向好时,丈夫老七又死于了意外。都说是翠姑——七婶害死了三个男人,其实是包办婚姻害死的。小说构思缜密,人物形象饱满,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描写细腻,语言贴近生活。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506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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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0-04-30 15:59:09
  有韵味的小说,读罢让人深思!
   感谢孙老师分享,问好,祝福写作快乐!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芳苓        2020-04-30 18:17:05
  佳作!拜读!
射手座
3 楼        文友:戈比        2020-04-30 20:02:24
  孙老师是我们陕西资深的老作家之一,在陕西作协工作中培养了大批专业及业余作家。长短篇小说及散文等在读者中有广泛影响,其做品故事情节感人,哲理性强,读后回味无穷,是难得的好作品。阅读学习了,向孙老师问好,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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