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谁听】多找一条田埂
“多找一条田埂。”这句话是父亲说的。
80年代初,并不是每家都能喂得起一条牛的。我认识“牛”这个字,还是父亲在学校教的。父亲说,牛是个勤劳的动物。我并不太懂,只觉得牛很大,很有力气。生产队里原先有一头大水牛,一直拴在队长家,有专人喂养,牛吃得草料是挨家轮流送的,送的多,公分多。
82年,我家才买了一头叫“秀秀”的牛。父亲把它当闺女一样疼着。秀秀来时,地里的草才露出脑袋。家里的稻草秀秀一点儿都不喜欢吃。父亲就用铡刀把稻草切割成十公分长,放在水中浸润一下,最后拌入一点麦麸,以此来调剂秀秀的饮食。秀秀皱着眉头嚼着软绵绵的稻草,日益消瘦。父亲知道秀秀喜欢什么,但没有办法,地里的草还上不了镰刀。就算是各种草争先恐后地成长,在田野里参差,能进入父亲箩筐的草又有多少呢?那时,家家都喂牛,人人都希望自己家的牛能尽快吃上新嫩的野草。每户人家都不缺少镰刀,那是镰刀的时代。无论是清晨,是中午,是傍晚,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箩筐或挎,或扛,以不同的姿势,分量,走进村子。我家就有两个箩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一开始,父亲会使用那个大的,满满的草在父亲的肩头蹲着,父亲的腰直直的,秀秀的肚子鼓鼓的。渐渐地,父亲换了箩筐,即使是这样,草也蜷缩在箩筐里,像受了谁的气。父亲的步子缓缓的,似乎灌了铅。记忆里,在盛夏时节,父亲把自己的闲暇就交给了田野,他早早地就出了门,晚上,黑魆魆地进门,只有中午的时候,才能看见父亲汗津津的黑脸膛。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我是长子,自然很早就接过了父亲的镰刀。四年级的时候,我便挎着那个小点的箩筐走向田野了。我的个子那时很小,那个小箩筐和我走在一起极不协调,说是挎,不如说是拖。开始时,我并不是孤军作战,有父亲陪着。父亲会告诉我怎么去寻找那些没有被发现的草地,譬如:黄麻地深处的坟地,更远些的荒地沼泽地。近处是无草可割的,马路边光秃秃的,每一条田埂都干干净净。跟着父亲,我的小脚乱拌,每每是还没有找到下刀的草,我就没有劲了。可父亲不,他只要发现一处,就会麻利地将箩筐一扔,挥起镰刀一阵狂舞,刀口贴着地面,齐刷刷,倒下一片草绿。至于钻阴森的黄麻地,我是不敢的。父亲会叫我守在外口当哨兵,他一个人闯进密密麻麻的麻地。
我14岁的时候,父亲就不再下地了。我和小伙伴们结伴拉着架车,去离家十里多远的村子割草。牛让我们走得更远了。第一次出门,父亲说:“多找一条田埂,你会割更多草。”父亲的话没有错,我在他们打闹的时候,早早就找好了茂密的田埂,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收获我的草。
现在,我的孩子再也不用割草喂牛了。家里的那两个箩筐早已经寿终就寝,但父亲的话还在心上。多找一条田埂,你会发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境界。多走一条路,也许你可以收获更多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