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年前，应美国K大学的邀请，我有幸随团到美利坚合众国访问了几天。虽然是走马观花，只去了华盛顿和纽约两个城市，仅仅参观考察了几所学校，但至今回忆起那一周的旅美时光，颇有感慨。
　　 先是到上海签证，就虚惊了一场。
　　 窗口负责审签的是个美国小伙子。一起同行的西乃行武出身。那小伙子瞪着碧眼，逮着西问来问去，刨根究底地审了很长时间，似乎要把他掐下的意思。大家都说，完了完了，西成为疑似间谍了，肯定会被卡住。我也是有过当兵经历的人，我想我的待遇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我不信邪，轮到我了，我使了一招先入为主，很有气质地对那小伙子说，哥们，美利坚人民非常期待我到贵国走走看看，你能否快点。小伙子瞄了我一眼，笑了，说，OK！欢迎你到美国访问。
　　 如此顺利是让我意想不到的。因此，我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似乎美国人民真的很需要我。西问为何我会如此顺畅。我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那是初秋时节，当东航的波音客机，像一只大鹏从湛蓝的天空呼啸而下，掠过地面绚斓缤纷的树林，缓缓地停泊在华盛顿国家机场的时候，已是夕阳如火，彩霞满天的傍晚时分。一坐上开往宾馆的中巴车，我就让识了查理徐。
　　 徐理查是北京人，是美方派给我们的翻译。他年纪与我相仿，中等身材，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一高智。他于八十年代初就赴美留学，学成后留在K大学工作，主管财务，混得不错。只知道他姓徐，还知道他乃北京人在纽约，名啥号何不详，我们都叫他查理徐。
　　 路上，查理徐与我同坐一排。我看到大道两旁树木甚是茂盛，银杏金黄，枫叶似染，秋色十分壮丽，便不由地惊叹。查理徐见我犹如刘姥姥逛大观园般的咋咋呼呼个不停，遂对我说，这些不算什么，全美有八种很奇特的树那才叫做惊艳呐。他很有耐心地对我介绍：美国最美的树，当属加州的巨杉和橡树隧道，俄勒冈州的枫叶隧道和斜假树水青冈木，南卡罗来纳州的天使橡树，波特兰的枫树和夏威夷的彩虹桉树……
　　 他是一个既有涵养，又很热情的人，这点让我十分欣赏。因此，一来二去，我俩就热乎上了。
　　 到了宾馆，领队大谢对我说，三分钟后，大堂见。我把行李往房间一扔，便立即赶到大堂。大谢已在酒吧站着。他是一个很幽默风趣的人，他说，这酒柜上的葡萄酒全是正宗的，不先喝一杯担心肚子会有意见。酒吧的服务员是个黑人美女，稍一走动胸部仿佛就有两只篮球在滚动。她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葡萄酒。我们尝了尝，口感很好，便欲再来一杯，不料那黑脸娇娃不同意，说她下班的时间已到，不再服务了。
　　 查理徐说，老外就是如此机械死板，时间观念特强，时间一到，就是奥巴马来了，也不买账。
　　 我说，不至于吧，我给她加班费，看她破不破例？
　　 查理徐说，你不妨一试。
　　 我掏出十美元，很有风度地递给她。她咧开一口白牙齿笑了，收了钱，对我说了声“山Q”。我遂得意地朝查理徐眨眼耸肩。查理徐上前跟她说明，这不是小费，而是加班费，你收了钱，得为客人提供服务。她立刻就把头摇得像贷郎鼓，连说了三个“努”，把钱退了回来，走了。
　　 查理徐笑着朝我耸肩膀，说，你看，没用吧。
　　 我哈哈大笑。西问我们在笑啥？我说，秘密。
　　
　　 二
　　 次日上午，我们驱车前往一所高中学校考察。车在色彩斑斓中穿行，一丛丛树林，一片片红叶，一道道绿荫，三三两两的房子掩映在花木丛中。
　　 我问，市中心在哪？
　　 查理徐说，这城市就这样，生态、自然，没有市中心，不像国内的城市，有中心一说。
　　 接下去，映在眼帘是便是星条旗的世界。放眼望去，车窗外，无论是高楼还是矮屋，无论是写字楼、工厂、商场还是民房，到处是美国的国旗在晨风中猎猎飘扬。那景象，很像一个地方在同一时间诞生了许多婴儿，又在，同一时间在掠晒同一颜色的尿布一样壮观。我说，美国人如此喜爱国旗，肯定也会很爱国吧。查理徐说，爱国是一方面，因为美国人把国旗看作是国家的象征。另一方面，是老百姓为了表现自己的自尊和自信。他们以此来告诉人们，他们是星条旗下的公民，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权利，都是受宪法保护的。他还说，美国的文化不一样，他们看似很讲规矩，其实又很散漫，他们可以把国旗挂在自家的屋檐下，生气了还可以把它撕了，烧了。
　　 我听了，感到美国人有点特别，也许是跟他们崇尚的所谓的民主自由有关吧。但查理徐不这样认为，他说，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民主和自由呀，一切都是因为需要。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如果你心中有气无处可泄，你可以站在白宫门前撒开嗓子去大骂奥巴马，警察不会抓你。我说，我又没有吃撑了难受，费那劲干嘛。
　　 西见我俩嘀咕个不停，问，你们在聊啥？
　　 我说，秘密。
　　 进了学校，除了飘扬的星条旗，便是草木的芬芳。迎面走来了一群女生，各种肤色，白的、黑的、棕的，还有黄的，像原野的花朵，五颜六色的。西拿起相机，蹲下，一连串的“喀嚓”。女生们一点也不怯人，个个笑靥如花，摆着各种姿势和造型，让西一次拍个够，然后笑嘻嘻地像一团五彩的云霞，飘走了。
　　 西很满意，无比感慨地说，大家看看，这国外的学生多阳光开朗呵，人家的素质教育就是搞得好。西是终日把素质教育挂在嘴边的人，经常对我们高谈他的阔论，抨击国内教育的种种不是，似乎全中国只有他才懂真正的教育。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双方坐下来交流。
　　 美方的大胡子校长亲自出马，给我们介绍的学校的相关情况。该校是一所特色学校，选修课开的很多，除了国家规定的高中课程外，还开设了许多大学的课程，主要是教育、医疗、制造三个专业。介绍完毕，就是我们来问他来答。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问，贵校开了多少选修课程呀？学生喜欢吗？开心吗？大胡子非常自豪地说，凡是学生喜欢的东西，我们都开，但重点是教育、卫生和机械制造，学生当然喜欢开心，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必须的。西又问，那么音乐、美术、舞蹈等艺术特长方面呢？
　　 查理徐全程担任翻译。他翻译完，就悄悄地跟我说，怎么都问一些小儿科的问题？我说，先简单后复杂，你等着。
　　 大胡子不假思索地给我们例举了一大串他们学校参加全州乃至全美各类艺术大赛所获得的荣誉。西听了，连声赞叹，厉害呀！什么是教育？这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终于，轮到大谢提问了，说，尊敬的校长先生，我请教几个问题，第一，贵校是如何处理规定课程和选修课程之间的关系的？把大学的部分课程提早拿到高中来上，学生吃得消吗？他们会不会感到压力很大？第二，贵校是怎么招生的，注重文化科成绩吗？美国的中小学搞学业统测吗？
　　 大胡子听了，朝我们耸耸肩说，规定的课程课时是不能打折扣的，学生的负担和压力是蛮大的。招生的时候，我们当然要考虑学生是否优秀，文化科不好的学生，怎能跟得上我们学校的快节奏。统测是理所当然的，小学三年级以上，全州组织统测。哪所学校假如连续几年质量不好，就会受到政府处罚的。首先是减少学校的办学经费，要是质量持续下滑，政府会动员家长将孩子们转到其他学校就读，让其难以生存。
　　 西听傻了，忙说，这怎么可以，学生怎么会吃得消，都说你们的学生学业压力很轻的。
　　 大胡子说，我们就这样干，学生吃得消吃不消，那是学生的问题，事先我们都是信息公开的，认为不适合的学生，完全可以不选择到我们的学校就学。
　　 西不再说话了。查理徐对我说，美国质量好的学校，师生都是很辛苦的。他还建议，基础教育，国内的孩子不要轻易地往国外送，有条件的，大学可以考虑。
　　 至于为什么？我俩心知肚明，就不说了，这也是秘密。
　　
　　 三
　　 离开美国的前夜，K大学的董事长W女士设宴款待我们。W女士是个古巴人，六七十岁的样子，笑容可掬。
　　 那是迷人的纽约之夜。
　　 我怀疑举办宴会的地方，是放在哈德逊河畔属于新泽西州一侧的一个会所里。因为，会所外面是一片沙滩，一湾波光粼粼的水面，对岸，就是灯火阑珊、霓虹璀璨，犹如镶满钻石珍珠的海市蜃楼般的的曼哈顿。
　　 参加宴会的有近二十人，我们一行七人，东道主五六人，此外，还有一个来自国内某市的官方团队，也是五六个人。餐桌是用一张张小长桌拼凑起来的，上面铺着白桌单，摆几盆鲜花。饭菜很简单，就是西餐，红酒不错，甚是纯正致醇。
　　 我和查理徐坐在桌尾角头，我的上首坐着的是杰克逊。杰克逊是个魁梧的白人，卷发蓝眼鹰勾鼻，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他曾在美军的海军陆战队服过役，时为K大学的副校长。看着他，就会使我想起施瓦辛格和主演《第一滴血》的史泰龙，甚至还会让人想起海豹突击队。
　　 我是空军地勤兵出身，我的内心有一股跟他干一杯的冲动。
　　 查理徐说，老外不兴干杯，他不会跟你玩的。
　　 我说，我不信。
　　 查理徐说，不信？你可以试试，他要是跟你干，我自罚一杯。
　　 我斟满一杯葡萄酒，站起，豪情万丈地对杰克逊说，我以一个曾经是空军士兵的名义，和你这个海军陆战队员干一杯，可以吗？
　　 查理徐一翻译，杰克逊立马就端起酒杯站起来，说，OK，OK，干！
　　 于是，我们就一咕噜地干了，满堂喝彩。我非常得意地欲坐下。杰克逊说，我以一个美国海军的名义，回敬你这个中国空军一杯！
　　 我们又一咕噜地干了。杰克逊也非常得意地朝大家耸肩摊手。我说，再来一杯，三杯通大道。杰克逊又说OK。全场又是一片掌声，掀起了一个小高涨。
　　 宴会进行到中途，穿插了一个仪式，双方互赠纪念品。中方的礼品是刺绣，主人的礼物是给我们每人赠送一条小丝巾。这时，查理徐很神秘地对我说，你注意观察一下我方每个人的神态和表现。
　　 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好看着呐，我看多了，习惯了，待会你不要感得别扭就行。末了，他还对我说，咱俩玩个游戏，就瞧待会上去的那些人，哪个最有气质和风度，在老外面前不显奴才相，然后把此人的姓名写在手心上，看看咱俩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这个游戏，有点意思。于是，接下去，我就盯着上场领礼品的人看。一个又一个人上去，又下来。说实话，当时我的内心仿佛像打碎了五味瓶，说不出来的滋味。唉！一个个低头哈腰，奴相十足，让人不禁地联想起了那些在皇上脚下的小太监和哈巴狗。轮到大谢上去了，我继续盯着看。惟见他气定神闲，不卑不亢，风度翩翩地走上前去，挺着腰杆，说了声谢谢，然后，便微笑着走回来。主人扯住了他，要和他留影。我眼睛一亮，在手心写下了一个字——谢！
　　 事后，查理徐把他的手心摊开让我瞧，嘿，一模一样，英雄所见略同也。
　　 在回宾馆的的路上，查理徐跟我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那话，本属我俩之间的秘密，但今天，我想把它公开出来。
　　 他说，美国的某些人，一直有一种理念：东方大国是一头沉睡的狮子，而他们总是想要把狮子当成肥猪来养，想方设法地不想让狮子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