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国风与雅颂(随笔)
一
《诗经•国风》有很多篇章的艺术成就,达到了后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如《关雎》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传承几千年长盛不衰。像《黍离》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苍凉悲怆,催人泪下。
每次读到《凯风》中的“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写尽了人间的悲欢,我这个漂泊在外的人总要惆怅。在《击鼓》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不知打动了多少有情人的心。
正因为有这些成就,所以《国风》与屈原的《离骚》一起,成为中国诗歌的两大源头,合称《风骚》。于是人们一提到《诗经》就想起《国风》,忽略了《诗经》中除了《国风》,还有《雅》与《颂》。
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说,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国风》的来源,主要就是“穷人”。要么财穷,要么势穷,要么命穷,于是那种探其奇怪、忧思感愤、人情难言都来到笔下,成就了不朽的《国风》。
然而,“穷”不是人生、人间的全部,倘若这世上只剩下“穷”,地球上的人口怎么会越来越多?高楼大厦怎么会越来越林立,经济怎么会越来越繁荣?
世间万物总是对立出现的,有光明就有黑暗,有悲伤就有喜悦,有腐朽就有新生。老子说: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删辑《诗经》的孔子自然也深明这个道理,于是,《国风》之后就是《雅》《颂》。它们形成一个整体,来反映完整的先秦:一个是忧伤的,一个是光明的;一个是鞭挞的,一个是昂扬的;一个来自民间,一个来自官方。
在305篇诗歌中,《雅》与《颂》占了145篇,几乎和《国风》中诗歌的数量不分上下。如果算起字数来,那《国风》可就远远不及了。由此可见,圣人对《雅》与《颂》是非常重视的,至少是与《国风》等量齐观的。
《小雅•采芑》中说:“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率止,执讯获丑。”这里的方叔,武功应该能比得上后世的卫青、霍去病,而且征伐叛乱的猃狁,是仁义之师、威武之师,这样的将军,这样的队伍,天下谁是敌手?
《小雅•白驹》中说:“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这里以白驹拟人,笔下的那份风流旖旎,潇洒不群,不禁让人想起“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杜牧,那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让牵挂的人朝思暮想。
《大雅•灵台》中说:“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这里的君王,不是高高在上、作福作威的君王,而是和蔼可亲的长辈,血肉相连的兄弟,民众的领路人。于是,当他想建灵台的时候,不用招呼大家就都来了,并且很快就完成了。灵台不是君王自己娱乐的私人领地,而是大家共同娱乐的地方,连野鹿白鸟、花鸟鱼虫都自由自在。这就怪不得要让孔老夫子发幽古之思,叹息自己没赶上那个黄金时代了。
周颂《天作》中说:“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读这首诗,能感到一种开天辟地的气魄,是天然的帝王气概,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自信。
传说,当年孔夫子是在三千多首诗中遴选出了这305首诗歌。取舍之间,肯定花了很大心思。圣人想要的,是让大家通过《诗经》全面认识这个社会。
然而,忧伤的事情容易引起共鸣,高兴的时候却很少思考。于是,很少人能对“欢喜”表示欢喜,反而对“幽愤”更容易产生幽愤。而且人生天地间,不论贫贱富贵,都要遭受各种煎熬。于是那些“有识之士”聚在一起,好像不使劲叫骂几声,就显得“骨头”不够硬朗,目光就不够敏锐。这其实是另一种“媚俗”,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个社会已经完美无缺了,而是觉得,在阴暗的旁边,肯定还有光明,鄙陋之外,还有高尚与蓬勃。无数人看不到美好的东西,说不出赞美的话,未尝不是一种缺憾。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先辈留下的典籍文章可谓浩如烟海。可是除了儒家的教义,先秦诸子的文章,没有多少可以算做平正阳和。散文诗歌大都激愤,小说戏曲不是虚无就是失望,再不就是揭露黑暗或者沉沦于黑暗。就连诗圣杜甫,在留下的1400多首诗中,能够称为快诗,将喜悦进行到底的,也不过是《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首而已。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国风》的位置越来越高的原因。
把事物好的一面写出来,并且让人信服,需要的技巧要比讽喻的难度大得多,而要想打动人心,千古流传,更是难上加难。有时候觉得,这也是圣人与才子之间的差别所在:孔孟有大同社会,老子有小国寡民,释迦牟尼有极乐世界,耶稣有天堂。他们构建的大厦,能容纳无数人,也许有些目标永远不可能实现,却能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努力、去追求。而后世的许多人,虽然才华横溢、志向远大、宽厚端谨,却只能称为才子,就是因为他们立意于小我,没有建立起宏伟广厦。
孔夫子当年也没有打算写什么文章,只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然而,一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不知道胜过多少洋洋洒洒的文字,后世人自然要奉为圭臬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大学问家,把诗词歌赋作为末技,更重视立德立言立功的道理了。
《诗经》我反复读过许多遍,慢慢领会出这些东西,然后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希望得到大方之家的指正。
二
忧伤的事情容易击中人的泪点,在我们习惯于同情弱者的文化氛围里,经常能起到很大作用。今天,许多娱乐节目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比惨,如果参赛的选手能赢来一大捧泪水,基本上就能入围了,要是水平与对手旗鼓相当,基本上就能胜出。
除了比惨,还有就是“揭短”,目光紧盯着黑暗面不放。在巴西,有位华侨告诉我,大家都知道很多外国人对我们有偏见。其实,真正下力气抹黑中国人的就是中国人。是一些中国人不停丑化自己,然后让国人负面形象深入人心。
这两者都是“穷人”——比惨的是“命穷”,丑化自己的“势穷”。而经常性的哭穷,实际上就是在矮化自己,成年累月之后,量变就发生质变,“可怜人”变成了“祥林嫂”。唐朝司空图的《河湟有感》说,“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2014年在泰国,一个意大利人对我说,听说你们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听说你们的同胞一不留神就会被“突突”了啊!
出现这种情况该怪谁呢?我们自己的腰杆就没有挺直,让别人如何高看你?
在这里,我摘录一篇前几天在金山词霸上摘录的短文,做一个小小的比较:
我母亲最小的弟弟名叫弗莱德。我的婶婶,即弗莱德的妻子,名叫卡梅莱塔。尽管弗莱德叔叔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婶婶又嫁给了一个名叫肯的男子,但在我心里,她还是我的婶婶。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像卡梅莱塔婶婶那样完美的亲戚。
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和弗莱德叔叔,还有她同住了一年。和许多青少年一样,有些人会散布关于我的坏话,让我十分困扰。如果你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就会明白这有多让人伤心。
我时常会把这些伤心事对卡梅莱塔婶婶说,她总会告诉我,“做自己就好”。这是多么棒的建议啊!事实上,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的建议之一,从中我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和你一样。但是没关系,做自己就好。
当我的丈夫比尔与卡梅莱塔姑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她完美的不像个凡人。他问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美好,又毫不虚假!”数年之后他才逐渐明白,有些人就是可以这样美好,而又真实,我从未忘记过那条建议,“做自己就好”
生活于这个世界,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他们能给出绝佳的建议,他们善良而又关爱他人,就像我的婶婶卡梅莱塔。
如果让那些大方之家来看,这篇短文最多是小学生优秀作文的水平。然而,就是这样的文章却被入选双语美文,然后通过这个平台传递到无数人那里去。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篇文章,我们看到的是活生生的、满身正能量的外国人,觉得这些外国人太优秀了:卡梅莱塔姑姑是天使的化身,而身边的人都从善如流,让人不自觉联想,他们的国家也是让人向往的。
其实,外国人远没有那么高尚,最多是小处讲礼仪而已。最近,我一直在抽空读白人刚进入美洲时的那段历史,他们屠杀了数以亿计的印第安人,行径之卑劣,简直骇人听闻。而在广西某工地的时候,在路边当众撒尿的,就是“严谨的”德国人。一个与我关系非常好的法国人说,欧洲最坏的就是法国人。一战二战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说,各种卑劣行径也是数不胜数。而且直到今天,翻开世界地图,只要是法属殖民地,只要他们能产生影响,就全都动荡不安。这可是以人命为代价的游戏,西方人最爱说的那些博爱啊、利他之类的词语,又从哪里谈起?
我们中国人不完美,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完人。不过,因为我们一直在贬低自己,加上有些人确实品行不端,所以形象竖立不起来。想想也很正常,一个连自己都不尊重的人,凭什么让别人尊重你?
在过去十余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国外工作,深感中外文化交流、人文交流之间的隔阂。一个印度人对我说,假设这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如果是中国人,那他就只了解和理解中国;如果他不是中国人,那他就知道世界上其他所有国家,唯独不了解和理解中国!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与外国人交流时,经常是鸡同鸭讲却也是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虽然我们自己把自己涂抹得污秽不堪,国家却在快速发展,人民素质却在快速提高,更有五千年的辉煌文明,数不清的仁人志士——悖论明显在里面,在这时候,让别人如何理解你?
当然,做学问不是媚俗地追求高大上,写那种公式化的文章,不顾实际的歌功颂德。而是应该寻找生活中的闪光点,让人性的光辉闪耀光芒。这不是唱高调,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需求。当这种文化成为主流之后,自然就会慢慢改变人们的思想,改变社会的风气。今天,与十几年前相比,我们的公民素质、社会风气都有了极大的变化,这就是教育引导的结果。只不过在这方面,更多是政策性引导,文学艺术发挥的作用还不算大。
这也是我今天为什么要剖析《诗经》文章构成的原因,我们不但要做经济发展的巨人,还要做思想道德方面的巨人:相信崇高、信仰崇高、尊重人性、向阳而生,不做总是“哭穷”,不停矮化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