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欢大唐诗人杜甫对我家乡泰山的眼光与赞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五岳之首，有“天下第一山”之称，是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世界地质公园，这里风景名胜，文物古迹，庙宇道观，星罗棋布。在众多名胜古迹中，有一个叫罗汉崖的地方。这里群峰耸立，峡谷幽深，古树参天，罗汉崖就坐落在其中一个大峡谷上。
　　 罗汉？哦，罗汉是禅力的化身。在我的认知里，这泰山就是罗汉挺举起来的，世界上任何挺举选手都无法超越罗汉的法力啊。而且罗汉崖的土著人也这么认为，我连襟叫“忠”，他就是罗汉崖土著居民，说，我的力量来自罗汉的启迪，能够在罗汉崖住下来，就是一种人与自然力量的角逐。
　　 罗汉，也是泰山自然博物馆的把门人，珍藏着人文与自然的宝物。我鞠躬请他打开精彩的山门。
　　 泰山是收藏文物古迹，人文历史，神话典故的天然博物馆。如果把泰山比作一本书，那么泰山应该是史无前例的大百科全书了。如果把这本书里任何一个故事，用影视画面来演绎，都会成为最出彩的经典。我今天把罗汉崖请上了前台。
　　 守门的罗汉也特别忠守敬业，日夜把门，居然化为崖壁，任岁月雨濯风化，时光的利刀削刻，也岿然于此。
　　 从地理方位来说，罗汉崖，位于泰山红门的东北方向，崖上有一条两丈多长、一拃多深的车辙沟。罗汉崖的典故就出自这条看似平常的车辙沟。
　　 先打开这个原始的典故吧。据传，碧霞元君刚坐上泰山神主第一把交椅的时候，泰山还是一座独一无二的孤峰。为扩大地盘，碧霞元君曾同天宫封神侍官姜子牙吵了一架，也毫无结果。为此，碧霞元君整天闷闷不乐。有一天，她得知玉皇大帝来泰山巡游，认为机会来了。她命令王灵官用震山金鞭把泰山削成了一座孤仞千丈的独峰，光秃秃的。这天，玉皇大帝来到了，发觉泰山悬崖四立，正觉惊奇，元君赶了过来，说：“大帝呀，亏我还是您的女儿，您把我封到这里，名为五岳之长，可这孤零零的一座山，老百姓连进香朝供的路也没有，我可怎么熬呀！”说着便抽泣起来。
　　 玉皇大帝动心了，说要给这里修一架天梯，元君说：“凡人百姓怎走得上呢？”这时，太上老君走过来，说：“大帝，泰山既为五岳之长，何不从其他四岳匀一些小的山峰给她，既助了岳长之威，又为泰山搭了天梯。”玉帝赞成，可匀多少呢？心想，天上有七十二神位，就给泰山增添七十二座山峰吧。今后我再来泰山，文武神官也都有个座位了。于是便下旨让十八罗汉推着神车，从华山、蒿山、衡山、恒山中各选了十八座山峰，推到泰山来。
　　 御旨一下，元君很高兴，然而，姜子牙却不高兴啦。他暗使巧计，在泰山的汶河桥上拆了几块石板，想让众罗汉翻车，把运来的山峰卸在远离泰山的地方，谁知元君早有提防，派人一路上清理道路，把那桥面又修好了。这天，十八罗汉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顺利地通过了汶河，眼看就要过完了，姜子牙急了，一下子跑到桥头，拦住了最后一辆车，用肩头一扛，“咣当”，车翻了，四座山峰全倒在了汶河南面，后人便把这四座山叫做徂徕山。意思是被姜子牙阻拦下的山，剩下的十七罗汉推车上了泰山，由于车载过重，便在石崖上碾出了一道车辙沟。
　　 罗汉崖因罗汉在石崖上推车碾出了车辙而成名。
　　
　　 二
　　 也许是有了十七罗汉用神车运来的群山的缘故，这罗汉崖下才有了进山朝贡的百姓，才有了可以栖身之地，从而也有了在这里世代居住的罗汉崖山民。罗汉，释迦牟尼佛祖的弟子高僧，永住人间，护持正法，是引导众生弃恶向善的至尊圣者，罗汉崖留下了这些先圣的福音，传递着给与这里山民的福祉。
　　 神话典故是远古的回声，是历史的瞬间绽放的昙花。逝去的是故事，传承的是精神。罗汉崖下的人们是怎样演绎现代生活的传奇呢？
　　 这些土著，靠山吃山，常年在罗汉崖一带过着日出爬山劳作，日落进山宿窝的山居生活。大山给了山民强壮的筋骨，给了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给了他们勇于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历史上的这些山民，有远道而来进山烧香朝贡而定居下来的香客，有慕名五岳之尊而滞留山间的佛家僧尼，有超凡脱俗的道家弟子，有躲避兵役赋税战乱而藏匿山上的流民，有逃难谋生长期依山而居的荒民，有山下自愿进山开荒种地的乡民。上至玉皇顶十八盘，下至中天门红门宫一带的沿盘山路两旁的林间坡地，到处散落的山民们的破墙烂院的房舍。
　　 当初他们是怎样在山上生活的呢？由于长期处于散乱的无政府状态和落后的生产力，利用简易的劳动工具，在可利用的山谷丘陵开荒种地，肩挑人抬，靠天吃饭，种得粮食和菜蔬只能自给自足，赶上灾年甚至食不果腹。
　　 穷则思变，山民只能靠山吃山，利用山上的优势，除了种植粮食之外，根据不同季节，采摘山上的野果，有山上采挖不尽的名贵中草药，捕捉山上的飞禽走兽，除了自用外，多余的拿到山下的集市上兑换些生活必需品，来调剂贫瘠的生活。
　　 作家李广田在爬泰山后，写下了他的名作《山之子》，文中描写的其中一个“山之子”哑巴，大山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就是罗汉崖人。常年以采药为生，父亲和哥哥都是去后石坞采百合花掉到悬崖摔死的。哑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了生存，常年住在“升仙坊”一旁的小庙里，整日里起早贪黑，继承着父兄未竟的事业，在峭壁深谷采集百合花，卖给进山的香客，用微博的收入，来奉养罗汉崖下的老母寡嫂。
　　 哑巴，已经内化为一种生命的意志和生存的力量，表现出的是泰山人那种坚韧卓绝和不屈不挠的勇于担当的“泰山挑夫”精神。
　　 解放前的泰山旅游很不发达，山顶庙宇破败不堪，只有达官贵人，烧香朝贡的人往来驻足山上，进行食居。山民们就利用旺季做起抬山轿挑山工的行当来，抬山轿用汗水赚点富贵人的小钱，从山下往山上用扁担挑送食物，用体力兑换有限的零花，维持山人基本生计。
　　 解放后，这里的山民迎来了新生活的曙光，有了政府的统一管理，大部分迁居到山下，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少部分还是留在山上居住生活，就像罗汉崖下的住家，但人户管理都统一到山下的村民委员会。
　　
　　 三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齐鲁大地后，泰山旅游业开始活跃起来，山民们迎来了历史上的最好机遇，形成了不同历史以往的靠山吃山的新思维，他们不再念那种原始意义上的生意经，而是投入到大旅游的产业中去。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罗汉崖下的山民们，在全国旅游也日渐兴盛的大潮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做起了的“争金夺银”弄潮儿。
　　 山下的泰前村率先成立了旅游服务公司，把山上山下的居民组织起来，从玉皇顶到天街，从天街到南天门，从南天门到山下的红门，沿飞天长龙般的盘山路，摆开了一条色彩斑斓地经济链。
　　 有的在家门口的盘山路上摆摊卖小食品，有的卖旅游纪念品，有的在景点照相，有的开了饭店，有的开了宾馆，有的卖香火，有的从事导游服务，红红火火的日子开始沸腾起来。罗汉崖的人们更是如鱼得水，勇立潮头唱大风。几年的时间里，这里的人家就把钱赚了个钵满盆盈，很快都富裕起来。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碑刻“罗汉崖”附近的巨大岩石上，印刻着醒目的四个气势恢宏的黑体大字“中流砥柱”，这是在弘扬传说中的罗汉“推山”精神么？精神是需要传承的，泰山挑夫的勇于攀登和担当精神，才是当今真正的罗汉，罗汉不是泥捏的娃娃，而是柔情铁骨的泰山挑夫。
　　 罗汉崖的坐地户——忠，是我的三连襟。他先是在南天门最佳景点照相，不长时间，被招工成了工人。那时干个体虽挣钱，但总觉不很体面，端铁饭碗当工人才是正道。现在，忠想起来就有些后悔，这是后话。
　　 忠的父母是罗汉崖下本分老实的山民。老人家就在家门口附近的盘路上一年四季摆摊，经营旅游纪念品，土特产，小吃，茶水等，根据季节随时调整买卖。特别是旅游旺季，“五一”、“十一”等旺季，老两口更是忙不过来，就找亲戚朋友帮忙，我就是其中一位。
　　 记得在旅游旺季到来，特别是“五一”，山上山下，人山人海，老人家的买卖最红火，忠的母亲，勤劳能干，每天精制的海草凉粉供不应求。听说是老人家隔段时间就到海滨城市荣成进货海草。我来帮着看看场子，烧点茶水，主要目的还是奔着喝几碗爽口的鲜美的海菜凉粉。在就是到中午饭点，与连襟忠等弟兄，在摊下古木参天的大树底下，石桌上摆几样山珍佳肴，举杯对酌，那是逍遥乐啊。
　　 忙活一天后，除了忠的父母昼夜在小屋摊上居住不回家外，我们都回到罗汉崖的家里，在庭院里重新置桌，摆满丰盛的菜肴，胡吃海喝一场。那时的家，还是很普通的平房，遮天蔽日的古树覆盖着整个院子，一墙之隔的西邻是溪流不断的山沟。白日里蝉吟鸟鸣，夜晚静谧深邃空旷。在这里居住，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桃源的味道。把酒问盏，仿佛是仙人相聚般快活无比。
　　 连襟的爱人，我的妻妹，能说会道，停薪留职后，在罗汉崖景点做香火生意，是个赚钱的一把好手，也许是与泰山“老奶奶”（碧霞元君）同日生日缘故吧，沾光“照顾”的钵满盆盈，她经常这样说。这里有个著名的罗汉泉，据说就是当年十七罗汉推山来泰山，因口渴凿岩喷出的一股清泉，历经洪荒而不竭，至今流淌不断。水质清冽甘甜，含有多种天然矿物质。姨妹利用这一优势，在庞大的石刻“罗汉崖”下开设了罗汉泉茶社，游客盈门，财源滚滚。
　　
　　 四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如今的罗汉崖的人们过得怎样呢？
　　 回想起来，已多年没有光顾罗汉崖了。一是工作变动，到了偏远的地方；二是连襟忠，早已停薪留职，先是恢复老本行，在罗汉崖附近设置照相点，给来游览罗汉崖的游客照相，由于人们生活好了，都用上随时可以照相的智能手机，花钱照相的游客寥寥。由于连襟在大山里长大，喜欢研究制作根雕，而且对树木的嫁接拿形十分懂得。因此，连襟转行到乡村包了百亩地经营起了绿化苗圃生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前两天，由于给去世的岳父做“五期”，与连襟又俱在了一块，完事后，忠说，山上的房子重新装修了，没事上去看看。我想也是机会，因与岳父家相聚不远，于是，忠开车，拉着我们两口，还有妻妹，从金山岳父家，走红门东路而去。虽是暑天，这里确是一片阴凉，路两旁被参天古树覆盖地不见天日，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茂密葱绿的罗汉崖了。
　　 现在的罗汉崖已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区，在大峡谷的绿荫丛里有各种不同特色风格的餐饮食宿于一体的优质服务，是休闲观光美食的最佳去处。
　　 连襟家的变化很大。原先来忠家时，是独门独院的普通平房，现在罗汉崖的这几十户人家，都是清一色的白墙红顶的二层小楼了，在绿绿树浓荫熏染下，显得格外醒目靓丽。前后五排的小楼里，忠的房子在后二排的最西户，每座小楼顺山势而建，与山形成天然一体了。
　　 忠的房子以西是盘山路，房子与盘路之间是宽泛的河滩，琳琅满目的泰山石，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更为滑润灵动；水草茂密，簇簇泛着油绿。如果赶上雨季，滔滔山水翻卷着，打着旋奔腾而下。树上知了声声，鸟鸣舌燥，仿佛进入了空旷的原始大森林。
　　 连襟屋后就是著名的经石峪，在河道的缓坡石坪上，刻有隶书《金刚经》，俗称晒经石，明隆庆年间万恭书刻“曝经石”。房屋西邻是万仙楼，又名望仙楼，是跨道门楼式建筑，明万历年间（1620年）创建，保存了清代建筑风格。原供祀王母，后来祀奉碧霞元君。传为泰山群仙聚会、议事讲经的地方。
　　 打开忠家的棕红色铁大门，是绿荫遮掩的小院，推门进入客厅，让人眼前一亮，高档家具，一对泰山松鹤根雕，名人字画，品茗茶具，样样俱全，摆放的错落有致，富丽堂皇。主卧，侧卧，客厅，厨房，卫生间，全是标准化配备。走进忠新装修的家，就如走进五星级酒店。
　　 我们坐在古色古香的楠木沙发上，忠用山泉水和泡制的泰山女儿茶，我们边饮边聊。我说，忠多年来承包百亩绿化苗木，财源滚滚，日子越过越红火，真像万仙楼的神仙一样的生活啊！忠笑迷迷地说，现在都不穷了，罗汉崖的人，比咱富的有的是呢，这不都亏赶上好社会了么。我开玩笑说，赶上好时代倒不假，关键是有罗汉崖这块福地，有泰山元君神主保佑啊。我忽然想起忠妻，我的三姨妹，她的生日巧合碧霞元君，莫非是神主托咐姨妹来帮忠致富的么？说给忠听，他只是笑而不答。
　　 我想也是，如今赶上新时代，太平盛世，不但罗汉崖山下的人富起来了，全国都走在奔小康的路上了。罗汉崖的神话创造了泰山的传奇，罗汉推山的气势和担当一直是泰山人星火相传的精神力量。习总书记向国人提出了学习“泰山挑夫”精神，就是要在实现中国梦，实现中国伟大复兴的征程上，勇挑重担，敢于担当，脚踏实地，以永不懈怠的顽强作风，一往无前，永攀高峰分卓越情怀，为魏巍泰山创造更加绚丽多彩的现代传奇和神话。
　　 我面对罗汉崖上“中流砥柱”四个字，想到典故里神乎其神的十七罗汉，推了几座小山就成“砥柱”，眼界真的是偏狭啊。那时，人们只能靠着神话传说活着，典故，是罗汉崖山民夜晚吹灯睡觉前的催眠曲，对日子而言，没有多大的作用。如今，这四个字，发生了意义的更新。连襟忠的话最有说服力：“还有称得上‘中流砥柱’的么？除了共产党，谁配得上这四个字！”
　　 罗汉崖的典故还是那些，真正活了的是山民的日子，让那些典故的色彩发生了变化。罗汉崖的山民也正创造着新时代的典故，让以后的人们刮目相看。
　　
　　 原创2018年8月，2020年5月21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