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清晨起床吃完早餐后，哼着小曲儿背起书包出门了。我站在阳台上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想，这哪里像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进入高考考场的样子，不会是假装轻松骗我的吧？
　　
　　 一
　　 儿子三岁时，我是卫生局办公室主任。当时的办公室人少事多，我经常忙得顾不上家。有一天老公带儿子去防疫站打预防针，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逗他，问他杨扉扉是谁啊？谁知儿子沉默了一阵说，是我后妈。他的话，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当天下班回去，我迫不及待地找儿子理论。儿子说，幼儿园的小朋友说的，只有天天去接送孩子的妈妈才是亲妈，不去接送的妈妈就是后妈，因为她不爱孩子。那天夜里我失眠了。我细细地想，自儿子出生以来，我确实没有好好陪伴他，就是发烧住院时我都没怎么管，全扔给了老公。痛定思痛，我放弃了已是卫生局副科级领导干部人选的身份，调到区编委办当一般工作人员，我不想再错过他的成长。
　　 儿子四岁时，一生气就爱用手去打自己的头，急得我带着他去医院检查，是不是他脑袋里长什么不好的东西了？结果医生告诉我，他脑袋好好的，要注意对孩子的情绪疏导。怎么疏导？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有向书本请教，从此我家的书桌上多了无数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书。
　　 儿子五岁时，老公考到外省去读博士。一个下雨天的深夜，我被一阵刺耳的电锯声音吵醒，起身去摸电灯开关，灯没亮，停电了。下床来打着手电四处查探，声音从门外的楼道里传来。我从猫眼里一看，原来有几个小偷在楼道里正用电锯割电线。瞬间我被吓坏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儿子，抱住我的大腿摇着问，妈妈，外面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有点发抖的我尽量平静下来低声对他说，是小偷，他们在偷电线。儿子说，妈妈别怕，快打报警电话。我赶紧向客厅的座机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拨下110。打完电话，我还是在发抖，警察不会马上就到啊。儿子抱住我说，妈妈别怕，我保护你。因为报警及时，保住了我们单元楼楼道的电线，很快就修复通电了。而其它几幢楼的电线被割走，维修了两个星期才通电。可当时光顾着害怕的我没照看好儿子，从床上起来没披外衣的我和他都感冒了近一个月才好。
　　
　　 二
　　 儿子七岁时，读二年级，很迷恋陀螺。放学后草率地完成作业便迫不急待地去找小朋友斗陀螺。斗赢时开心，斗输了就掉着脸来向我哭诉自己的陀螺不好，要买新的。一开始我也由着他，可后来一见家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陀螺，我发现不对劲了，不能再如此溺爱下去。我与老公商量，趁着暑假时大他一岁的表哥在我家，让这俩小子去卖报。那天一大早，老公去批发了一百份《都市报》给这两个孩子，一人五十份，谁先卖完谁有奖励，奖品就是用卖报的钱买他自己想买的东西。老公将两个孩子带到公园附近，那里的人流量大嘛。带着他们先观察了别人是怎样卖报的，老公便找了一个角落待着。让他们先一人拿十份，卖完后再回到他这儿取。
　　 “都市报，都市报，一元钱一份。”“姐姐，买份报纸吧？”“爷爷，买份报纸好吗？”儿子心中念想着最新款的陀螺脆生生地开口了，走向人流中的男女老少。他的表哥一开始很害羞，几次开口都未成。后来看到儿子不到十分钟就卖出了两份报纸便也放开胆儿开口了。这俩小子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将五十份报纸卖完了。在公园门口的大石墩上，俩小子数着手里沾满了汗水的一元一元的零钞，乐得笑出了声。儿子没用卖报得的钱去买陀螺，我问他，是不是钱不够，我给你补点？他说，不买了，这钱得来不容易。
　　 儿子八岁时，他说他想去学画画、学书法、学跆拳道、学乒乓球、学钢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班上的同学都会这会那，自己一样都不会。无法我只得都给他一一报了名。结果，画画只学了一周，书法学了一个月就完毕。跆拳道和乒乓球还好，都坚持了半年，最后也无果。只有钢琴坚持学下来了。一开始我怕他坚持不了，没敢买钢琴，那家伙老贵了。只买了一个电子琴给他练。学了一年后，我才给他买了一个二手钢琴。儿子是跟着学校的音乐老师学的琴。不好意思的是，从三年级学到小学毕业，没交给老师一分学费。因为那个老师带的孩子，学的是即兴伴奏，只为培养孩子们的爱好，不过级，不参加专业考试。儿了读初中后学业渐忙，碰钢琴的时间少了，于是逼着我变成了这架钢琴的主人。
　　 儿子九岁时，默默地关注着班上的一个女同学。每天看到她用塑料杯子喝水很担心对她身体不好，却不敢直接告诉她。只有回来对我说班上要出黑板报，让我帮他在电脑上查找关于用塑料杯子喝水不健康的资料并打印出来。第二天他将资料偷偷放到那个女同学的桌子上。
　　 小学五年级时，儿子每天中午回家吃完饭不愿午休，要与他爸一起看《今日说法》。可能撒贝宁那时是他的偶像吧，一想到以后长大了会是一个遵守法纪的好公民便由他了。十一岁生日时，我写了一封信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并承诺以后每年生日都给他写一封信，直到成年。可等他十二岁生日时收到信已经没有十一岁时的兴奋，只看了几眼便放到抽屉里。我的小心脏受到了打击，你不喜欢我就不写了呗。
　　
　　 三
　　 儿子小升初的成绩不错，但他没有选择离家不远的区一中重点班。他说，经常与我去买菜时看到身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在街上闲逛，不是在谈恋爱就是在抽烟，想来这个学校的校风不怎么样。于是由着他报名参加北师大贵阳附中的考试，运气好考中了。但这个学校离我们家远，只有安排他住校。本以为这下可以松口气了，哪想好日子才过一年，有一天他打电话说不想住校了，寝室里的同学太闹腾。等不到周末我们去找房子，他便跑到一个要好的朋友家去住了一晚。他的这个朋友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只不过其父母是从初一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的。我与老公慌忙从单位请假，带着锅碗瓢盆、铺笼帐盖赶到学校附近找房，下午便租到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安营扎寨。每天早上弄早餐给儿子吃后，他去上学，我们开车去上班。每天往返七十公里，从此开始了陪读的日子。
　　 初二下学期的一天夜里，因为支气管炎引发高烧的儿子虽吃过药、打过针，但一直到十二点都没退烧。我和老公急坏了，将他几乎脱光了全身进行物理辅助降温，不停地用温水给他擦腋窝、颈动脉、腹股沟、四肢弯曲处，直到半夜三点才开始降温。没想到这么大的人生起病来还是这样的来势汹汹，如果再不好，我与老公都要生病了。
　　 初三上半学期，儿子有一天下晚自习回来不吃东西也不看书，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摔沙发上的抱枕。我忍住不问也不说，深呼吸后慢慢蹲下去将他扔到地上的抱枕一一捡起来。儿子起身跑进房间，将我关在门外。我没有拍门，只抬张凳子坐在门外。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冷静下来的儿子才打开房门。我进去坐在他的身边，问他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尽管给我说，我不一定能提出好的解决办法，但我一定能当他最忠实的听众。儿子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爱纠结，上次考数学有好几道题做错了，可这次考试的时候遇到还是会粗心，又错了，自己是不是很笨。然后又说最近很烦，有个女同学老是写信塞进他书包里，不知该怎么办？我听后，问他，需要我给什么意见吗？他说，数学题算了，女同学的可以听一下。我笑了笑说，谢谢你信任我，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建议你明天中午请这个女同学到食堂吃饭，然后告诉她你的想法，注意委婉一些，女孩子嘛。儿子说，好嘛，睡觉。他说完那句话时，已经半夜两点了。从此我们娘儿俩无话不说。
　　 初三下学期有一天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儿子差点与同学打了起来。我不相信，他之前从未与别人动过手。待他回家细细告知，我才明白原来是为了一个女同学。体育课休息时，一名男同学嘲笑一名较胖的女同学，说她跑步像企鹅，那名女同学哭了。儿子看不过去，冲上前去伸手将那个男同学的眼镜抓下来扔到一旁的草地上。那个男同学一边说关你什么事，一边过来扭住儿子的手，拳脚相向之时，其它同学反应过来赶紧将他们俩拉开。
　　 中考完后的一个周末，我与他去书店买书。我挑的是《林清玄散文集》，他挑的是《摆渡人》。到柜台结账时，工作人员提醒我们说《小王子》精装版在搞活动，现在买打八折，还送一枚小王子的勋章，要不要带一本？我自作聪明地说，他肯定不喜欢这本书，都这么大了，谁还读童话。未料儿子听完这句话白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我赶紧问工作人员《小王子》是什么样的书？工作人员说是一本大人读的童话书。我明白儿子为什么生气了，赶紧说，那来一本。回到家，我扬起《小王子》向儿子道歉，跟他说对不起我落后了，立即补课还不行吗？儿子说，这还差不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读了那么多书的妈妈居然不知道《小王子》，这让我太没面子了！不过，我也不该丢下你一人在后面，我也错了。从此，为了能与儿子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我不再只看喜欢的散文、历史、哲学类书籍，而是增加了科幻方面的书，第一本就是儿子最爱看的刘慈欣的《三体》。记得我与他讨论《三体》里面的情节时，一聊就一个多小时。那些日子，我们还一起探讨了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嫌疑人x的献身》、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余华的《活着》。
　　 每次考完月考，儿子就要我陪他去看电影。他喜欢的都是美国科幻大片，尤其是《盗梦空间》《机器人总动员》《星际穿越》《星球大战》《X战警》这几部，回来下线后还要二刷。每部电影都打来打去地让我头疼，但没办法，老公不爱看电影只有我陪了。后来，国产片《无问东西》上映后，我向儿子力荐，他看后说果然不错。从此不光看美国大片了，《战狼2》《一出好戏》《邪不压正》《我和我的祖国》《中国机长》《攀登者》一部没落下。
　　
　　 四
　　 高中时，儿子考到全省较好的贵阳一中，仍然离家远。他说还是住校吧，我们太难跑了。于是住校的儿子周五下午接回来，周日下午送回去，我和老公过了两年稍轻松的日子。
　　 高二暑假的一个下午，儿子去参加小学同学聚会。出门前收拾打扮了一番，开开心心地告诉我聚会的地点在一个KTV。我只叮嘱他注意安全，别轻易喝陌生人递来的饮料。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打电话给我说，妈妈你不要急，我一会儿就给你送钥匙过来啊，说完挂了。我一听有点蒙，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找借口离开，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果然，半小时后他回来说，去了十二个同学，只有他与另一个女同学还在读书，其它的都没有读书了。个个都打扮得很社会，全在那儿抽烟喝酒，就连那个还在读书的女同学也是浓妆艳抹的。他与他们闲聊了几句，就被拉着要被灌酒，实在是找不到与他们还有什么共同语言，感觉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另类，融入不进去就只有找借口逃跑了。
　　 高三上半学期，与儿子同寝室的一个同学打鼾吵得其他人都睡不着。其他同学不好说，作为寝室长的他便提醒这个同学去医院治疗。这个同学由此与他对上眼，一次在早上出寝室门时将儿子堵在门内，不让他走。儿子急了便与他推攘了几下。晚上儿子打电话给我说了这件事，我问他要不要与那个同学的家长沟通，他说不用，他自己会解决。后来，也确实解决了，两人还变成了好朋友。但我与老公不放心呀，那么多荷尔蒙积聚的地方肯定还会闹腾。去年八月我与老公又在贵阳一中对面的小区租房，让他走读，于是再次开始了陪读生活。同样每天早上弄早餐给儿子吃后，他去上学，我们开车去上班，每天往返六十公里。
　　 高三上半期末，儿子说物理和化学有点恼火，要找老师来家补课。补嘛，人家提出来，你得赶紧落实。于是请了两个老师在周末轮流到出租屋给他补，一个老师一次课两个小时收费六百五十元，一直补到疫情来没法补才罢休。儿子算是给我们节约的了，听说有的老师请到家里补课的一次课要一千元。从此我没敢买一件新衣服。
　　 一天他回来说，同桌很喜欢我给他做的手工书签，问能否让我给同学做两张。做嘛，既然人家瞧得起。于是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又写又画，做了七十七张书签送给他们班的全班同学和老师，一人一张，权当二○二○年的新年礼物，也算是给即将高考的他们加油打气。儿子说，谢谢你，妈妈，同学和老师们都很意外，也很高兴，你让我倍有面儿。
　　 高三下半学期，我问儿子将来上大学选什么专业，他说选心理学。老公说，心理学是冷门，不好就业哟。我什么也没说，到网上买了《你不知道的自己》《改变心理学的40项研究》《部分心理学》《人格心理学》《津巴多普通心理学》……等共34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了解到底学这门课是否有前途。大致读了七八本后，才与儿子探讨这是一门怎样的学科。谁知他说，也不一定非选心理学，分数下来后首选上海的学校，然后才选专业。
　　 前不久，他十八岁的生日，我送了他一幅彩铅画。我画了一天，一个少年背着背包前行的样子，画旁写着“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儿子很感动，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书桌抽屉里，与我的画一起的，还有同学送给他的书、笔记本等生日礼物。他与玩得好的同学，每到各自生日，都互送礼物，男同学的我不管，女同学的，他经常让我给他参谋买什么，我备感荣幸。
　　 那天，我问他，已经十八岁的你，对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有何感受？对我这个母亲有何感受？他说：“生在这个家很幸福啊！你很全能，除了让我吃好穿好，还能陪我聊天，亦母亦友。”亦母亦友，这就够了，不枉我之前的所有努力。
　　 昨日，快要高考的儿子问我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说，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长成你自己。高考完后，分数下来，选你想去的学校，选你想读的专业。大学毕业后是考研还是工作，随你。工作后无论是销售员、快递员，还是坐办公室的白领、科研工作者，只要你保有一颗冒险的心，而又善于用规则来平衡冒险，不怕挫折，自己的单自己买就行。总之一句，想要别人尊重你，靠的是你的实力。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有实力的人。
　　 儿子，感恩有你，是你让我重又成长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