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回到家，李贞浑身乏力地躺在了床上，连晚饭都没做。张磊傍晚回来，见母亲这么早就睡了，觉得有些奇怪，关切地问：
　　 “妈，你这是怎么啦？这么早就上床了？”
　　 “张磊，妈今天有点累，不想做晚饭了，你自己解决好吗？”李贞推托。
　　 “那你呢……要不，我煮点速冻水饺，一块吃？”
　　 李贞点了点头。一阵忙乱后，张磊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端上了桌。
　　 李贞起床，捧起了碗。吃着吃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低着头问：“张磊，那天晚上你放的一首歌，还有吗？”
　　 “哪首歌？”张磊不解。
　　 “就是什么‘我祈祷留下孤独的我，走向天涯海角’，那首有点悲的歌。”
　　 “噢，那是黄国伦的‘我祈祷’，经典老歌，是我心情不好时听的……妈，你也心情不好？”
　　 “没有，我只是觉得它好听。”
　　 “那就放给你听听。”张磊从衣兜里取出手机，查找一番后，摁响了音乐。
　　 “我祈祷那没有痛苦的爱，却难止住泪流多少，我祈祷已离去的你，却又唱起你教的歌谣……”
　　 李贞听着听着，心里一阵酸楚，眼角泛起了泪花，她怕儿子发现，赶紧转身抹了抹眼角。
　　
　　 八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贞渐渐忘记了那伤心事，一门心思给儿子操劳起婚事来。在她看来，张磊27岁该成家了。若是过去，他是穷鬼加胖子，没丁点地方能吸引女孩。可现在不一样了，鸟枪换炮，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万事俱备，只欠媳妇。但这媳妇不是等来的，得动脑筋找。张磊智商高情商低，加上又忙于生意没心思，所以，这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李贞四处求人，自己又四处寻觅，最终，给儿子谈成了一位他心仪的女孩，就等着办喜事。然而，就在新房装修时，张磊的生意突然发生了险情。
　　 那天，李贞正在新房装修现场监工，忽然接到水产市场管理处的电话，说张磊在市场闹事，让她赶紧来一趟。她大惊失色，立刻赶到了那里。只见儿子被两位警察，和几位市场管理员围坐在椅子，现场火药味非常浓。通过了解她才知道，原来张磊和“光头”发生了纠葛。“光头”以可以进到优质的“金枪鱼”为诱饵，骗走了张磊30万资金，并全部在输在了赌球上。尽管张磊报了案，“光头”也被拘留等待处理，但他的生意受到严重影响，为此，他一怒之下砸了他的水产摊位。
　　 虽然经过友好协商，张磊最终没被警察带走，但30万资金的缺口，怎么填补成了最大的问题。因为这笔钱，是他目前仅剩的流动资金，其它资金还全压在库存上，以及客户的欠款里。如果没有这笔钱，张磊就无法开展新的业务，也无法支付员工的工资及其它费用。因此，它将张磊包括李贞逼到了悬崖边上。尽管李贞还有一笔30多万的存款，但都是理财产品，还没到期。她的那张养老金卡上虽然也有点钱，却仅够日常生活开销，和支付新房装修的材料费，远不足用于生意运转。
　　 怎么办？李贞气得头晕病又犯了，卧床不起；张磊则整天困在小房间里团团转。
　　 “要不，将新房卖了？等以后有钱了再买。”张磊试探着问母亲。
　　 “你敢！”李贞猛然坐起，横眉竖眼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还嫌你败得不够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生意不做吧？下周一我还得去进一批带鱼和小龙虾，没钱怎么弄？”
　　 “你就不能将库存的货处理掉一些？”
　　 “处理还需要时间，根本来不及。”张磊摆着手。
　　 李贞没辙了，但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思来想去，还是跟娘家开了口，可娘家底子薄，只凑了3万元，杯水车薪。为此，李贞愁死了，寝食不安。难道真要将新房卖掉吗？不不！绝对不能，这是她的底线。没了新房，儿子的婚事就会出现变数，这是她不愿面对的。最后，她想起了闺蜜，这时候，也只能厚着脸皮跟她开口了。于是，她鼓足勇气拨通了惠芹的电话。作为闺蜜，惠芹当然愿意帮助李贞，但她倾其所囊，银行卡上也只有两万多块钱，因为她和李贞一样，存款全部用在了理财上，一时没法取出来。
　　 绝望之下，李贞不得不将念头转向了婆婆孙小妹。她觉得惠芹说得在理：“你婆婆一个月7千多块的退休金，加上每月收取的6千多块房租，用都用不完，你干吗不跟她借？”所以，她踌躇了半天，还是将心一横，决定斗胆去找一下婆婆，即便她骂我撵我，竹篮打水我也认了。
　　
　　 九
　　 孙小妹住在“金阳”养老院，离玫瑰苑的房子很近，但离李贞现在的泾洋新村很远，她乘车花了约两小时才赶到那里。
　　 在养老院门口凭身份证作了登记后，李贞提着一包礼品，走向婆婆所居住的房间。婆婆的房间门关着，但门上有一块玻璃可以窥视到里面。她悄悄地朝里瞥了一眼，只见房间内一位女护工，正给坐着的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敲打着后背。虽然看不清老太太的脸，但她身上穿的那件蟹青色的毛衣，还是让她一眼认出了婆婆。这件毛衣是自己当年给婆婆编织的，大概已有8年之久，婆婆居然还穿在身上，这让她很感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稍稍平定了下心情后，她敲了敲门。
　　 “门没锁，请进。”女护工喊了一声。
　　 于是，李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女护工一看，忙停下了手里的活：“阿婆，有人来了，我也好了，你们聊吧！”说完，她匆匆而走。
　　 孙小妹只顾理着自己的毛衣，没注意有人进来。李贞忙叫了一声：“妈，我来看您来了。”
　　 孙小妹似乎听见了什么，抬起头朝李贞茫然地看着：“你是谁呀？声音咋这么熟悉？”
　　 李贞有些纳闷，老太太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于是又叫了一声：“妈，我是李贞，我来看您来了。”
　　 这一叫，让孙小妹浑身一颤，朝李贞伸出双手：“你……你真是李贞？”
　　 “妈，我是李贞呀！”李贞拘谨道。
　　 没想到孙小妹竟然呜咽起来：“李贞，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在等你来呢？”
　　 “等我？”李贞一头雾水。
　　 “哦，不说了，不说了……李贞，你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孙小妹抬起头问。
　　 李贞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问：“妈，您这是……看不清我吗？”。
　　 “嗯，看不清，现在眼睛只剩下一点光感了，都是糖尿病给害的。”
　　 李贞心猛然一震，赶紧上前搂住婆婆：“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才来。”
　　 孙小妹使劲挣脱李贞的手，在她的脸和腹部等地方摸了又摸，嘴里不住地喃喃道：“嗯，胖了……是胖了，胖了好。”
　　 李贞困惑，问：“妈，您怎么喜欢我胖了?”
　　 “你当然胖点好，过去多瘦哦！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对了，张磊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孙小妹睁着一双盲眼。
　　 “妈，他现在做水产生意，整天忙得跟机器人一样。”
　　 “这么说，他现在走正道了，不玩游戏机了？”
　　 “是，早就不玩了，而且都快结婚了。”
　　 一听这话，孙小妹的盲眼似乎闪出一丝亮光，干瘪的老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好，那太好了，我孙子总算有出息了。”
　　 孙小妹起身要给李贞倒茶，但眼睛看不清楚，差点摔倒。李贞赶紧将她扶到了床上。
　　 “妈，既然您眼睛不好使，就别张罗了，我不渴。”李贞握着她的手。
　　 “也行。李贞，我跟你说，我一直盼望的东西，今天终于实现了，我太高兴了，只是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孙小妹呲着牙说。
　　 “妈，我们没受委屈呀！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李贞眨着眼睛。
　　 “我将你们赶走，你们不委屈？骗谁呀？我心里明白。不过，话得说回来，我如果当初不这么做，你永远只会围着我转，也一直在单位干那既苦又累钱又少的活，张磊也永远没出息。”孙小妹呵呵地笑着。
　　 刹那间，李贞什么都明白了，噢，原来这一切都是婆婆在“演戏”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婆婆，然后一下子扑在婆婆的怀里，放声痛哭。
　　 正如孙小妹所说，她确实是在“演戏”，但她“演戏”是出于3个原因：一是李贞太勤劳，家务事无巨细，都由她一人撑着。比如婆婆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每天需要吃几种药片，为了防止婆婆吃错药。李贞不厌其烦地将药片，分门别类地放在每只小格子里，并用不同的颜色作标记，每天都得这样做。婆婆一天内需要打3次胰岛素，而每次的剂量又不同，她只能利用上班的空隙，每天两次来回给老人打针。除此之外，每天的“买洗烧”等，都是她必做的家务，别人根本帮不了忙。二是婆婆对李贞的工作很不满意，干这么辛苦的活，却拿最低的工资。她曾经多次劝说儿媳妇换个活法，李贞却一直舍不得。三是孙子张磊太没出息，整天呆在家里，没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人既懒又胖，这样下去非毁了他不可。
　　 起初，孙小妹并没想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是一副猛药，弄不好会有不良反应。但眼见几番劝说之下，儿媳依然那样忙碌那般辛苦，孙子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她只能下此狠心。
　　 哭了一阵后，李贞抬起头看着婆婆：“妈，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您行吗？”
　　 “你说。”
　　 “我听张磊说，是您当时同意他将建军的遗像，给处理掉的？”
　　 “有这回事，不过，我给收起来了，张磊不知道。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孙小妹说。
　　 李贞顿悟。她像做梦一般，感觉自己在梦游，在黑暗中不停地行走。走着走着，忽然天亮了起来，她看见了太阳。
　　 李贞完全忘记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尽情地和婆婆交谈着，仿佛有隔了一世纪的话要倾诉。一直说到快午餐了，李贞才打住，将婆婆的房间衣物整理了一番后，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但就在她快要走出养老院大门时，一位工作人员突然叫住了她，说老太太还有事情找她，她只能又折回。
　　 重新回到孙小妹的房间，她见婆婆不知怎么回事，将一大包的杂物扔在床上，在里面来回翻找着什么。她不解，上前问：“妈，您是要我帮忙找东西吗？”
　　 “是是，李贞，你快帮我找找，银行存单怎么找不到了？还有房产证。”孙小妹双手在里面摸索着。
　　 婆婆睁眼瞎，李贞帮助找。所以，经过短暂的寻找，李贞在一叠旧信封里，找到了好几张银行存单，都是大额的，足足有一百多万。她又在一本旧杂志里，找到了一本房产证，打开一看，竟然是玫瑰苑的那套房子。
　　 “妈，我找到了，在这儿呢！”李贞将东西放在她手里。
　　 “不！李贞，你收好。妈跟你说，我早有打算，就等着你来。我今年都83岁了，没有精力再弄这些了。房子出租，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就由你打理吧！你愿意继续出租也行，想卖掉也可以，妈都没意见，都听你的……”孙小妹絮叨着，又将这些东西塞在了李贞手里。
　　 李贞眼圈红了起来，这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颤抖着嘴唇：“妈，我不敢收下，因为这些都是您和爸当初攒下的财产，我没资格拿。”
　　 “李贞，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是我张家的媳妇吗？张磊不是我的孙子吗？我总不能将它带进棺材里吧？”孙小妹和蔼地说。
　　 “那您把这些统统给了我，您生活怎么办？”李贞喉咙哽咽着。
　　 “这不用你担心，我还有一张工资卡呢！里面有不少钱，我每个月7千多块的退休金，还怕不够用？”孙小妹淡然道。
　　 “妈，说心里话，我还是想让您回家住，我和过去一样来照顾您。”李贞诚恳道。
　　 “不！李贞，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只要你们过得好，我比啥都开心。再说，我在养老院也挺好的，有那么多人照顾着我，我还担心啥呢？”孙小妹笑笑。
　　 实在无法推托后，李贞只得拿着这包沉甸甸的东西走了。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从今往后，哪怕自己再困难，也绝不动用里面的一分钱，因为这里面装的，是婆婆的满腔希望和一颗滚烫的心。
　　 半年之后，在李贞的再三请求下，孙小妹最终还是回到了玫瑰苑，与儿媳和孙子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