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晚上，李贞睡在床上，对睡上铺的儿子劝慰着。
　　 “别逗了，妈，靠你这点全市最低工资，啥时候能买上玫瑰苑这样的房子？做梦吧！”张磊没好气地说。
　　 “你也可以努力挣钱呀！”
　　 “我？您老人家不是将我看扁了吗？”
　　 “你光经营这个网店当然不行，你得换个活法。”
　　 “我一没文凭，二没技术，谁要我？”
　　 “好了，不说了，以后再看吧！只要你别懒惰就行。”
　　 困意渐渐袭来，李贞没再说下去，扯了下被子，脸朝了墙壁。
　　 尽管搬家很劳累，但李贞第二天一早还是坚持上班。现在去上班，可不比原先在玫瑰苑那般近那样方便，得换乘两部地铁加一辆公交车，光单趟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两小时，累得她到单位连活都不想干了。
　　 李贞在玫瑰苑当地的街道卫生综合科上班，说是街道科室，其实干的是喷药水、放鼠药、擦洗马路街头垃圾箱等最苦最累的活。每天背着个药水箱，或提着个水桶，在马路街头各处来回穿梭，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照，她都得这样干活，人弄得又瘦又黑。尽管工作这般辛苦，她拿的却是全市最低工资标准，所以，婆婆经常嘲讽她：挤的是奶，吃的是草。
　　 李贞在这岗位上干了6年了，原先她并不干这，而是纺织厂的一名挡车工。因纺织厂关闭，她只得在社会上到处找活干，在商场卖过服装，也推销过化妆品。但后来因私人老板都不给缴金，为了自己能按时退休，她考虑再三还是转了行。今年51岁的她，原本今年就可以办理退休手续的，可到社保中心一查，自己的社保账户的缴金竟然还差两年，她只能继续干下去，只到“五金”缴足为止。
　　 张磊依然经营着他那小小的淘宝网店。因为肥胖和学历的原因，没有一家单位要他，就连看大门的物业公司都嫌弃他，他只能呆在家里继续玩他的游戏机。李贞对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一时没招，只能摇头叹息。
　　 一天傍晚，李贞下班回来正准备弄晚饭，张磊忽然在房间里叫她：“妈，你过来一下。”
　　 李贞进去，漠然地看着他：“有事吗？”
　　 “是这样，我有一个高中的同学，帮他父母在做水产生意，路不远，现在正缺人手，想让我去他那儿干活，月薪3500，我嫌钱少没答应，你想不想做？”张磊问。
　　 “3500月薪你还嫌少？我看总比你的淘宝网店要强吧？”李贞白了他一眼。
　　 “妈，问题是他不给我缴金，还得我自己缴金，太不划算。”
　　 “既然不缴金，你让我去干吗？性质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因为我离退休早着呢！你就在眼前，自己缴点金不就得了？”张磊嘻嘻道。
　　 李贞心想，儿子说的也对，自己这么辛苦每月才拿2080块钱，3500元工资比自己强多了，即便自己缴金也亏不了多少，何况还能省下不少赶路的时间和车费。于是，她把手一挥：“那好，我去试试。不过，我得辞职后才能去，行吗？”
　　 “你是说还得等半个月？”张磊眨着眼睛。
　　 “那当然，否则我前半个月不是白干了？”
　　 张磊吃不准，放下游戏机和同学联系了一下，对方竟很爽快答应了。
　　
　　 五
　　 李贞重新上岗的地方，是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农贸市场内。主要负责守摊卖水产品，空闲和收摊时，还得跟车去一家冷库和一处渔塘提货，回来再对水产品进行分拣验货，准备水桶和氧气袋等，常常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但她觉得再辛苦，总比原先单位工作轻松，而且老板对她不错，经常送她一些鱼虾等水产品，让她非常开心。
　　 然而，干了3个月后，李贞有了新的想法，因为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儿子的事。她常常对着鱼摊发呆：我这样干虽好，但还是没解决儿子的问题呀？怎样让儿子也能走出家门，重新就业呢？思考再三后她拿定了主意，在某天晚餐时跟儿子谈了自己的想法。
　　 张磊当然不乐意，眼睛不住地朝母亲翻着：“妈，你胆子不小，才给人家打工3个月，就想自己单干了。你资金呢？你客户呢？别做梦了。”
　　 “张磊，什么事情都是从零开始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老板的。我问过市场不少做生意的，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再说，我现在多少也懂点，你怕啥？”李贞鼓励他。
　　 “那钱呢？还得有辆车，至少得有辆微型的吧？”
　　 “这都没问题，先从小生意开始，慢慢来，关键还是你愿意不愿意？”
　　 “妈，我……我还是有点怕……”张磊吞吞吐吐道。
　　 “我看你就是怕苦怕累。都啥时候了？张磊，你看看你172的个子，190多斤的体重，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李贞生气地放下了筷子。她见儿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又拿起筷子敲了下碗，“哎，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我就和别人合伙做，到时候你别后悔。”
　　 “那……我就听你的吧！”张磊皱着眉，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哎，这才像话。干！儿子，听妈的，没有登不上去的山，没有过不去的坎。”李贞一高兴，以汤代酒，和儿子碰了下碗。
　　
　　 六
　　 买车、找摊位、办营业执照……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准备，母子俩的鱼摊正式开张了，张磊给它起了个很奇特的名字：“笨熊”水产。说是水产，其实刚起步时，母子俩只敢卖一些大路货的鱼，比如：扁鱼、青鱼、鲫鱼等，且不敢多进货。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资金积累，母子俩放开了手脚，鱼摊上的水产品才开始丰富起来。
　　 由于李贞熟悉水产品生意，开始时，她包揽生意上的一切，儿子只是个跟班，玩的时间还是大于干活时间。李贞一看不妙，于是过了两个月，她咬咬牙索性将生意大权交了出去，和儿子换了角色。这种有意无意的挤压，虽然让张磊叫苦不迭，但也收到了明显的效果。首先他不敢也不能偷懒，每天得起早贪黑地开车进货送货等，还得做装卸工，将一筐筐鱼虾搬上搬下，挪进挪出，常常忙得浑身是汗，一身腥味。就这样，一年后他的体重竟然下降了40多斤，脱胎换骨，“笨熊”变得灵活起来。
　　 与儿子截然相反，李贞轻松不少，仅仅看管一个鱼摊，且不用起早贪黑，也用不着给儿子打下手，每天收摊回家，还能悠闲地嗑瓜籽看电视。日子一久，她肤色开始变白，身体也渐渐丰盈起来，过去常有的头晕病也悄然消失。
　　 经过3年的打拼，“笨熊”水产从一个摊位，发展成拥有多名员工、三个摊位和一个水产批发部的规模。张磊怕母亲累着，干脆让她回家主管家务，自己则独掌生意大权。
　　 有了钱也有了空闲，李贞内心开始躁动起来，常常乘上房产商提供的免费班车，去周边新开盘的楼群看房子，再带回一大叠房产广告回家研究。儿子26岁了，做娘的不能不为他的婚房谋划了。鸟有鸟窝，猪有猪圈，没有房子，哪个姑娘愿意跟你？总不能让儿子在这“螺蛳壳”里结婚吧？过去，李贞曾对婆婆的玫瑰苑房子有过幻想，期待儿子将来能在那儿结婚生子，可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一场场地看房，一张张地研究广告，李贞终于看中了其中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价才158万元，虽然还没能力全额支付，但给个首付还是绰绰有余。于是，她和儿子商量，征得他同意后付了定金。但这之后，李贞却迟迟没办妥首付，倒不是没钱，而是儿子没时间陪她一块去。这天，房产商又打电话催促，否则只能作为违约处理。李贞急了，答应明天一定来，可她等到晚上6点也没见儿子回来，打电话他也不接，她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因为如果不事先有个准备，明天去也是白去。一直等到晚上8点多钟，张磊才回来，满身酒味，走路都摇摇晃晃。
　　 “你喝酒了？怎么回来的？”李贞吃了一惊。
　　 “是……光头开……开车送我回来的。”张磊含混不清地说。
　　 “光头”是儿子生意上的朋友，李贞知道，但她还是跑到外面看了看，果真在小区的停车场东面，看见了儿子那辆面包车，这才放下心来，因为她怕儿子酒驾，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张磊醉酒，没法交流，李贞只能等他醒了再谈事。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半夜，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被一阵音乐声惊醒，仔细一听，原来竟是儿子在播放着手机里的歌曲：
　　 “……我祈祷留下孤独的我，走向天涯海角，我祈祷带上无言的爱，从此失去心里的微笑……”
　　 尽管声音不是太响，但在万籁寂静的深夜，还是显得很刺耳。李贞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床架：“哎，你抽啥风？半夜三更不睡觉，要干吗？”
　　 音乐嘎然而止。紧接着，张磊拿着手机从上铺爬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过道的一只椅子上。
　　 李贞觉得奇怪，赶忙起床来到过道，揿开灯一看，不得了，儿子竟然像毛头似的，眼泪汪汪地头朝上仰着。她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啦？是失恋了，还是遇到啥不开心的事了？”
　　 张磊先是不吭声，之后将眼泪一抹，突然双手抱住了李贞，呜咽着：“妈，我们这几年生意白做了，白辛苦了。”
　　 李贞如坠云雾，掰开儿子的手困惑地问：“你把话说明白点，啥意思？”
　　 张磊哭丧着脸：“妈，你知不知道？我们这3年赚的钱，还不及玫瑰苑那套房子房价的五分之一，太让我失望了。”
　　 “你怎么关心这来了？”李贞不解。
　　 “是光头告诉我的。他拿了张房产广告给我看，说我是傻子，真不该搬出玫瑰苑。我不明白，看了广告才知道，原来我们原先住的那套房子，已经涨到700多万了，听说还在涨。”
　　 玫瑰苑房子确实不错，无论地段还是房型，在全市房产界里颇有名气。但3年前它也只值200多万，现在居然涨到700多万，这确实超出李贞的想像。然而，她现在对这些看得很淡，没有半点欲念，于是朝儿子淡然一笑：“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玫瑰苑房价涨得再多，那是你奶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怎么，你还惦记着它不成？”
　　 “玫瑰苑房子本应该就是我的，我是她张家的孙子……妈，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天为这事情，还特地去痛骂了那死老太婆一顿，若不是那死老头拦着，我还准备揍她。”张磊朝母亲嚷着。
　　 “啪”，一记耳光落在了张磊的脸上，他愣住了，捂着脸朝母亲吼着：“妈，你打我干吗？”
　　 “谁让你这样无礼的？你还懂不懂规矩？”李贞气愤道。
　　 “妈，你怎么替她说话？她绝情，我就不能客气。”
　　 “你怎么还恨你奶奶？她过去对你有那么多的好，你怎么不记着？”
　　 ……
　　 一老一小，唇枪舌战，谁也不服谁。幸亏这狭窄的过道隔音效果不错，否则这争吵的声音，真要惊扰了左邻右舍。争吵一番后，李贞见儿子依然不依不饶，气愤至极，穿起衣服就欲往外走。
　　 张磊终于害怕了，赶紧双手拦住母亲：“妈，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
　　 “你管不着，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李贞用力掰着他的手。
　　 张磊见势不妙，立刻服软，跪倒在母亲脚下：“妈，我认错还不行吗？”
　　 “你说，你错哪儿了？”李贞指着他。
　　 “我……我不该记恨奶奶，不该对她无礼。”
　　 “怎么解决？”
　　 “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办完事情就去，行吗？”
　　 李贞想了想，明天还得去支付房款首付，事情还不少，可能来不及。于是，她狠狠盯了他一眼：“限你3天内完成，完不成，你也就别回家了。”说完，她转身进了房间。
　　
　　 七
　　 张磊没食言，第3天傍晚，就带了一些鲜活的鱼虾，开车去了玫瑰苑他奶奶家。可意想不到的是大门紧闭，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人开门，他吃了个闭门羹。
　　 张磊巴不得这样，回来偷着乐，李贞却紧锁了眉头。她心想，这老太太怎么了？是出去玩了还是到超市里去了？情况不明。是不是该打个电话问一下？她有一年没打电话给婆婆了。自从被逼离玫瑰苑后，她虽然颇有怨恨，但出于亲情和礼节，每逢节日，她还是偷着给婆婆打个电话，表示一下问候。但老太太不领情，不仅冷言冷语，还不许她上门。这让她感到了绝望，心想我不能老是热面孔贴冷屁股吧？我也有尊严，所以，这之后，她再没打过一次电话。但今天看来，这电话非打不可了，因为事出有因。于是她掏出了手机，可一拨电话，婆婆的手机号码居然成了空号，她顿时没了方向。迷茫之后，她想想，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吧！否则儿子骂婆婆的事情不解决，自己心里不会踏实。
　　 那天，李贞到玫瑰苑时已是午餐时间，她想婆婆这时候应该在家。但敲了半天门，没人出来。再查看门锁，门锁似乎换过了，不像原先的那把。她正疑惑时，恰巧看见一位熟悉的女邻居出来，于是高兴地将这位女领居，拉到一边询问起来。从这位女邻居的口中，总算知道了婆婆的一些情况。原来张磊和她都吃了闭门羹，是由于婆婆早已不在这儿住了。张磊上门骂她的那天，她正好来收房租，碰巧了。这套房子早在3年前，在她俩搬走后就出租了，房客是做生意的，不常回家，而婆婆则一直住在养老院里。至于那天张磊看到的老头，好像是养老院里的人，陪护着老太太。
　　 了解这些情况后，李贞心里顿时堵得厉害，她万万没想到，婆婆竟然会做出这样不近人情的事情。3年前，自己苦苦请求婆婆不要撵她和儿子走，哪怕收点租金也行，却没想到婆婆宁可将房子出租，也不愿意给她母子俩住，这让李贞非常伤心。看来，婆婆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贪钱财不顾亲情。婆婆变了，变得让人看不懂了，难怪张磊要骂她，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