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相见不如怀念(小说)
一
禹星赶到站台时,刚走了一辆大巴车。糟了,今天肯定迟到了,她心想。正沮丧无助时,一辆蓝色的马六“噶”的一声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一个曾经那样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曾经那样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禹星,快上车!她愣了一下,容不得迟疑,后面已经有好几辆车在按喇叭催促了,她不由得上了车。
与他四目相对了一秒钟,两人同时说:“去上班?”废话,这个点这么赶不就是上班吗。他们同时又都笑了。
“麻烦你送我到市图书馆,”她说。之后,他与她都没开口,也许想说的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到了图书馆门口,她说了声谢谢就准备下车。
他叫住她:“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吗?”她笑了笑说:“该客气还得客气,不是你送我,今天准迟到,再见!”说完,她故作潇洒地转身向大门走了进去。
他则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嫣然隐没进图书馆,才发动车子离去。
禹星打完签到卡,坐下来,就忍不住在心里开始想他了。怎能不想,他可是她的初恋。有多少年没见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他居然在那么一大群等车的人中看到了她!怀揣无数莫名的兴奋,禹星边整理书架边回想与他从前的种种,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禹星到食堂打好饭,正准备开吃时,手机欢快地响了。她一看是陌生号码便拒接,现在的各种推销太多了。未料刚挂断,手机又响,一看,还是刚才的号码。不接,她心想,随它响。
禹星,怎么不接电话,吵死了。同事责怪她说。
禹星正欲解释时,短信提示音响起,一看,手机上显示:老婆,怎么不接电话?我的手机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今早出门又没带充电器,所以借同事的手机给你打的。今天晚上单位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你别忘了去接儿子啊。
这个季林,真是一个糊涂蛋。禹星在心里骂着,懒得给他回短信。她刚吃了一口饭,还没来得及咽下,手机又响了。一看,呵,又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挂断不接。过了两秒,又响,还是刚才的陌生号码,不接,让它响。
禹星,你今天怎么了,老不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同事又问。没事,陌生号码,我不想接。禹星嘴里含着饭菜,边答应着边将电话调成静音。
又过了几秒钟,手机短信提示灯亮起。她一看,手机上显示:怎么不接我的电话,是我,和畅。
和畅?和畅!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刚才在车上没给他留啊?充满疑问的禹星激动得差点被饭菜噎着。她赶紧喝了一口水,拿起手机快步走到楼梯间僻静处,拨通了她刚才认为是陌生人的号码。
“喂,不好意思,我刚才看见是陌生号码,所以没接。”
“没关系,你还是那么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很简单,今天早上把你送到图书馆,便知道你在那儿上班。于是打114查询你们单位的办公室电话,打过去问你的同事,就找到你的号码了。”
“哦,这样啊,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聊聊,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你,今天碰巧了,所以我想也许是老天给我们重新见面的机会。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好好聊聊。”
“今天晚上?我……”禹星忐忑不安地咬着下嘴唇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没什么了,就是见个面,好多年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就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和畅继续说道。
“今天晚上我还真有事,改天吧。”禹星突然清醒了似地说。
“哦,那好吧,再见。”和畅说完只得怏怏地挂了电话。
禹星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要去寄宿学校接儿子。
二
清晨七点半,市二医大外科全体医护人员准时进行早会交接,十五分钟后,晨会结束。和畅带领下级医师开始早查房。来到昨日刚进行胰腺手术的患者床边,仔细检查着患者伤口的敷料及各个引流管道的情况,并亲自给他换药。真是太谢谢你了,和主任,换药这样的小事,还要您亲自动手啊。患者家属感激地说。没什么,我就是一名普通医生啊!和畅微笑着说。这就是市二医大外科主任、普外科及泌尿外科专家和畅。
老周,今天感觉怎样?和畅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下一个病房边走边问病人道。挺好的,病床上的老周急忙点头答道。你看你多有福气啊,孩子们都来了!和畅微笑着说。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刚才晨会时的严肃,就像与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他慢慢掀开老王的被子,揭开伤口敷料看了看,轻轻盖好,又掖了一下被角。走出病房时,和畅向身旁的医师交待了些什么,然后走向另一个病人。十五年来,寒来暑往,和畅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他力求每个病人亲自过问,每例手术都做到最好,每次开处方既考虑药效又考虑病人的经济承受能力。许多病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许多同事也暗暗佩服他的医术医德。在市二医,他是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
九点,一切查房事宜处理妥当后,和畅回到办公室。屋里早已挤满了病人,在紧张的一小时里他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来到了第六手术室,拟行前列腺电切术。一个半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终于可以稍事休息一下。和畅点燃了一根烟,整个人放松下来,斜靠在办公室的窗边,刚做完的那台手术虽不是什么大手术,但他仍然感觉到有点累,也许是昨晚没休息好,也许是……
嗨!发什么愣,我的主任大人,有什么心事吗?和畅的哥们李一南从外面进来冲他叫着。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和畅扬了扬手中的烟,轻笑着对李一南说。不会吧,就是一台小手术而已,我不相信,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李一南穷追不舍地问。真没什么!和畅赶紧掏了一根烟递过去堵上李一南的嘴。好了,饶过你,我查房去了,现在没空和你扯。李一南说着将烟拿下来,风一样又旋出去了。
行,开始干活吧,和畅猛吸几口烟后,把烟头围着烟灰缸压上一圈,滴三滴茶水,将烟头熄灭,“兹”的一声。感觉好多了,还有一台手术等着。
走进了第四手术室,又一台手术开始了……
手术结束后,和畅拎着手术室准备的盒饭回到办公室。
一点半,扒完那基本冷却的盒饭时,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和短信之后便倒在办公室里间的小床上想休息一下。刚一闭上眼睛,禹星那可人的模样便浮现在眼前,他不禁想起昨天与她的邂逅,是天意吗?屈指一算,与她分开未见有十五年了。
下午两点,和畅来到医院大会议室为外科医师们讲课。四点,下课后,他回到办公室,又处理了几个等待复诊的患者。五点半,和畅再次巡查了几个重点病人,更换下工作服准备离开。这时,从急诊科推来一个血尿病人。想及今天值班的是刚工作不久的小李,他又从半路折了回来。诊查完病人,交待了相关事宜后,和畅这才离开办公室,到停车场取车,此时,已是六点半了。
上车后,他拨通了老婆鲁妮娜的电话:“妮娜,我可以下班了,你呢?要等你一起吗?”
“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要值夜班,昨天给你说过的,你忘了?”老婆嗔怪道。
和畅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她昨天好像是说过今天要值夜班。
回到家,和畅从冰箱拿出了前几天去超市买的菜,动起手来。回到家再累,他都愿意自己做饭,医院的盒饭真是吃怕了。还有,在做饭时,也是一种放松、休息的过程,如果哪一天不做医生这个行当了,也许自己会是一个不错的厨子,他经常这样想。
正准备炒菜时,手机响了。完了,不会又来急诊病人了吧,他心想。拿起一看,还好,不是医院的电话,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他问道。
“爸,是我。”是女儿和美打来的。
“小美,这是谁的电话?”他问道。
“爸,我上厕所时,不小心把手机掉进去了。我借同学的手机打的电话,你赶紧给我买个新的送来啊。”女儿在那边火急火燎地说。
“怎么那么不小心呀?你那手机才买了没多久。”和畅责怪女儿道。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和美说完就先把电话撂了。
哎,才讲两句就嫌我啰嗦,他摇头叹息道。女儿的脾气与她妈妈一样急。因为他们夫妇俩人的工作性质,不得不将上初中后的女儿寄宿在学校,周末才回来。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后,和畅站到了窗边。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吐出烟圈,望着窗外。小区人工湖幽静的湖面,因岸上住户依稀的灯火倒印在湖水中,在风的作用下,波光粼粼。只是这样的季节,风是热的。而那次在钱塘江边,风是凉的。不知道现在钱塘江夜晚的风是什么感觉。与禹星相识的时候,就是在钱塘江边。
三
大二时,国庆期间和畅与室友去钱塘江观潮。禹星也与她的同学一起去了。他们都选择了到海宁县盐官镇东南的一段海塘观潮,因为这里是观潮第一佳点。“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真是壮观。激动万分的禹星差点也随潮水飞逝而去。她不知道在潮水迷人的诱惑下,却暗暗藏匿着巨大的凶险。潮水冲力巨大,和畅也被冲得接连打了几个滚后掉入水中。他好不容易抓住了江里一条黄色的输送带,把头探出水面,这才发现,刚刚在观潮的近百人都被冲得七零八落,大部分人在拼命往高处逃窜,一些人被一直卷到江心,运气好的抓住了挖沙船搁在水面的工建设施,或者趴在渔船的船舷。和畅猛吸一口气后就赶紧往回游,游回岸上的途中救起了禹星,她已经被水冲得昏了过去。和畅将禹星放平在较高地势,双腿跪地,口对口对她实施人工呼吸,随后又采用胸外心脏按压的方式将禹星救醒了。这时的他才有时间仔细观察禹星,她就像一个全身被打湿了的芭比娃娃,好可爱,要是真被钱塘江的潮水给卷走,那就太可惜了。
等到搜救人员到达现场后发现有三十多人被卷走。搜救人员与当地渔民当场救起二十二人,此后三艘搜救艇救援了三四个小时,一无所获。一个小时之后,室友们才找到失散的和畅,禹星的同学也找到了她。劫后余生的他们结伴而回,没多久,他和她便成为了一对甜蜜的爱人。他们经常相互穿梭在城市之间,到彼此的学校去约会,电影院里、林荫大道上、校门口的烧烤摊前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但到和畅去做实习医生时,他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禹星了。那时,实习医生练得比较多的是胆囊切除术,类似的手术几乎每天都能遇上。由于此类手术的技术比较成熟,操作难度相对不大,手术时间也较短,因此实习医生们更期待参与一些较复杂的手术,比如一个月大约两三次的胃大部切除术等。这类手术时间较长,对主刀医生的技术要求高,一般由外科主任亲自操刀,因此在挑选实习医生时也比较挑剔。为了得到这样的实习机会,和畅从一进科室开始,就努力巩固以前学过的解剖知识,同时将重大手术的手术指征、手术禁忌以及术后的康复治疗等理论知识背得滚瓜烂熟。等到主任查房的时候,别的同学因为害怕提问而躲到查房队伍的后面。而和畅由于事前对患者的病情了解透彻,能够及时准确地应对主任的提问,甚至对病人的病情发展提出自己的见解,令主任刮目相看。因此他总能跳过带教老师的安排,被主任亲自点名去做一些重大手术,甚至有一次被安排担任手术中的“二助”。
禹星也理解他是为了最后能留在这个城市、留在市二医在拼命,所以也没有什么怨言。毕业后,和畅确实凭着实习时的出色表现留在了市二医,但刚参加工作的他每月工资除了交房租、付水电费、吃饭以外,还真没余下多少作为他与禹星的恋爱经费。而禹星的父母一直就不看好和畅,一直反对他们的交往。和畅每次拎着精挑细选的礼物去禹星家,都被拒之门外。禹星的母亲是一个公务员,父亲是一个大学教授。他们反对的原因很多:和畅家是外地农村的,负担重,虽然留在了这个城市,但不知道要奋斗到什么时候才有房有车,他们不愿让禹星吃苦。就即便是以后他有所成就,但医生这个职业太辛苦,特别是外科医生,一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与病人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多!最关键的是禹星母亲单位上一个领导的儿子看上了禹星,那个领导直接表态说,如果禹星同意嫁给他的儿子,那么禹星工作的事不算是什么事,考试也不过是走走程序。禹星的母亲为权势所动,不惜以断决母女关系威胁禹星,要她与和畅分手。
一直很听父母话的禹星赌气说,断绝就断绝,除了和畅,他谁也不嫁。
一直谨小慎微的她甚至从家里偷出户口本,想与和畅悄悄去登记。可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和畅死活不进去。
他说:“我们还是分手吧,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不知能走多远,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你不能与父母断决关系,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你,他们于你才是唯一的。”
禹星说:“你怎么这样轻易就放弃了?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我相信他们有一天会原谅我们的。”
和畅将她拥入怀里说:“星,结婚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不能太自私,你要现实一点。如果你跟父母断决了关系,跟我住在潮湿的出租屋里,每天吃着方便面,挤着公交车去四处找工作……我会觉得对不起你,我也知道你愿意陪着我过这样的苦日子,但我会觉得很累、很愧疚。还是先试着分开吧,给彼此时间和空间,冷静冷静。”说完,和畅流着泪吻了禹星之后,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禹星蹲在民政局门口哭得没有力气才回到家里,年轻的她和他最终向她的父母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