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阮氏三雄(小说)
说到表兄弟,一直沉默不语的阮二不由得闪过了一道灵光,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想,首先应该把乔乔带出来。”
乔乔是阮氏三雄的堂兄弟,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是阮氏三雄谪亲的叔叔,他们一家三口至今还住在那个山村里。
阮大问:“为什么首先是乔乔?”
阮二把目光从菜碟子里往上移了移,郑重地说:“乔乔他爹现在是村长助理!”
“村长助理是多大的官?”
听了大哥这句充满了嘲谑意味的话语,阮三忍不住笑了起来。
阮二却依然低声静气地回应道:“官不在于大小,在于实用,难道你不懂得‘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吗?”
阮大被阮二一逼问,心气便短了一截,毕竟阮二是念过大学的人,他的话往往比一般人要来和有内含,因此他虚心地请教道:“那你的意思是?”
阮二极难得地加快了语速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利用好这个资源,尽早到村子里去批一块地基,说句老实话,白塔镇上那个破工厂我真有些住厌了!”
阮二最后的那句话其实是说出了兄弟三人共同的心声,但阮三对于到村里去批地基的事很不理解,禁不住问道:“二哥,白塔镇上其实我也住厌了,但我们应该到城里去买商品房才对,回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造房子算个什么意思?”
阮二猜测大哥很可能也怀着同样的疑问,于是用嘴唇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重新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语调反问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句话吗?”
阮三摇摇头:“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西楚霸王项羽说的,”阮二的脸上保持着那种轻蔑而高傲的冷笑,“意思是一个人如果得了富贵却不回家乡去,就像穿着漂亮的衣服在黑夜里行走,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阮三觉得这种古怪的论调很可笑,他坚持认为住在城里才是真正的富贵,于是顶杠说:“我只见过乡下人想尽办法往城里跑,没见过城里人反过来往乡下跑的。”
阮二终于“嗤”地一下笑出了声音来,不无倨傲地讥讽道:“老三,你这就是典型的农民思维,但这也正是中国人思想落后的地方!要知道在外国,真正的有钱人大多是不愿意住在城里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乡村别墅,有的甚至还有农庄。他们工作的时候住在城里是没有办法,可是一到周末,他们就开着车子到乡下别墅里去享受生活去了。”
被耻笑的那位自以为虽然暂时没有住在大城市里,但到底也从来不曾碰过泥巴,因此对于“农民”这个身份感到十分的不平。他觉得如果不把二哥给驳倒的话,简直就无法为这凭空而来的耻辱平反了,于是反唇相讥道:“你的话正说明了外国的有钱人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城市里的,周末回到乡下去那只是好玩,充其量是图个新鲜而已,何况他们有汽车。”他特意把“汽车”两个字拖成长音以表达它的特别的意义。
“你说得对,”具有国际眼光的这一位并不理会那个不怀好意的长音,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外国人周末回到乡下去是为了好玩,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周末时回到乡下去玩一玩?在中国,没有谁规定在乡下有别墅的人就不能到城里买商品房了呀。”
此话一出,哥哥与弟弟便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见此状况,阮二便不失时机地展开了他那无比丰富的想像力,为兄弟们描绘了一幅令人神往的美妙图景:“你们想一想,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外国人那样,既有城里的房子,又有乡下的别墅?平常时候,我们都在外面搞工程,把老婆和孩子安顿在某个城市里接受教育,父母们则在乡下别墅里养老,到了逢年过节或者休假的时候,我们就带着老婆孩子开着车子浩浩荡荡地回到村里的别墅去看望父母,并且小住几天,享受享受那种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那该有多么的风光,多大的荣耀?”
阮大和阮三不由得对望了一眼,他们显然已经被阮二所描绘的那幅壮丽的场景所感动了,所驯服了,同时也被陶醉了,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的光芒,同时对阮二报以赞许和亲切的微笑,以示原谅了他刚才那种轻慢的态度。
兄弟二人同时举起酒杯向阮二敬酒。而阮二则自以为刚才所发的那套理论无疑对两位兄弟起了某种具有启蒙意味的教育作用,所以当面对这种双重的敬仰时,觉得没有谦让的必要。
紧接着,阮大就以兄长的身份开口说话了,他说:“我很赞成老二的想法,其实我也对这种田--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很感兴趣,乡下的空气确实比城里要好得多。说实话,城里那种鸟笼子似的房子实在太气闷了,那么小的房间,一点活动空间也没有,特别是那么低的天花板,我换灯泡根本就不需要垫凳子。”
阮三赶紧附和道:“以后买房子一定要买面积大一点的,至少要有三室二厅才行。”
阮大像是无意中白了阮三一眼,继续吐露他的心声:“我们确实应该好好利用村长助理这个资源,我们应该先把户口分开,老屋挂在老头子的名下,这样的我们就都是无房户了,然后再以三兄弟连号的方式去审批,把三块地基连成一片。我们应该造一幢大的别墅,最大程度地留出地盘来做花园,没有花园的别墅算什么别墅?另外,还要有足够的停车场。按照眼下的形势看,汽车将是个大趋势,我们又是个大家庭,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多少辆汽车。我们要么不回村里去,一旦回去就得叫村里的人知道阮氏三雄的名声!我发誓,如果我们不能在村子里造这样一幢别墅,我宁愿在外面讨饭也不会回去的!”
说到后面几句时,阮大的情绪已经很显得有些激动了,差不多已不能自已,因此他需要立刻抽一根香烟以便使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也给两个弟弟分别发了一根作为鼓励。
三根香烟同时燃将起来,这间只有二十来个平方的房间就变得烟雾腾腾了,加上酒精的作用,极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飘飘然的幻觉来。兄弟三人一时间暂时静默了,各自的脑子里都分别浮起了一幅极其美丽的乡村风景图画:
在某个山清水秀、景色怡人的乡下,在傍着一条清澈的小溪的地方,有一幢既精致又漂亮的乡间别墅,别墅有尖尖的屋顶和秀巧的阳台;别墅周围种着许多高大而名贵的树木,树木底下是碧绿的草坪;在一个蓝天白云相映衬的好天气里,几个气质高贵的男女坐在树木的阴影里看书、喝茶、聊天,不远处,有三四个活泼的小孩子在草坪上嘻戏打闹;一道平坦的道路从大片的草坪中间过,道路两侧有雪白的栅栏作隔离,路的尽头则是一个私家停车场,场地上停着几辆高档的轿车……
啊--这是多么美丽,多么迷人的一幅图画呀!啊--身处这幅画境中的人物是多么的高贵,多么的尊崇呀!啊--这种雍容华丽,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多么的令人向往,令人自豪呀!
经过短暂的静默后,在熏人的烟酒氛围中,兄弟三人即刻就开始商讨与别墅相关的种种细节来了。他们首先凭着对老家的记忆选定了合适的地盘,其次又规划了别墅的规模和房间的多少,他们甚至设想了门台罗马柱的样式和客厅大理石的色调,比较了中分式和螺旋式两种扶梯的优劣,那种满有把握的语气使人觉得那幢梦想中的别墅已经确凿无疑地建造到了一定的程度,却因为某种难以定夺的因素而暂时停顿在那里,急迫地等待着它那共同的主人来作最终的决断,而三位共同的主人也果然因为这幢远近闻名的别墅而如愿获得了令人羡慕的名誉。
那一刻,这三位仿佛注定要出人投地的杰出人物对于建筑物的学问在刹那间都变得难以想象的渊博起来,他们的思维是那样的敏捷和清晰,他们的语言是那样的生动和活泼,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恳切和真挚。
那一刻,他们情绪高涨、乐此不疲地陶醉于其中,一个个都被自己所描绘的美好前景感动得心旌荡漾,胸腔里都有一股强烈的感情需要抒发。他们提前庆祝起来了,却苦于找不到一种适宜庆祝的方法,只好用频频的碰杯代替了热烈的拥抱。
那一刻,从那三张津津有味的嘴脸上看,阮三亲自掌厨的四菜一汤根本就是多余的了,他们只需一个即兴发起的话题就足以把房间里那些可怜的啤酒消耗殆尽了。
然而,庆祝过后,兄弟三人也清楚地意识到了最为明显、最为迫切的一点,那就是要想实现这个庞大的振兴计划就非得有大量的财富不可。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因此,向来胸怀大志且刚刚为自己立下了名号的阮氏三雄一致宣誓:为了个人的光荣和家族的辉煌,从即日起,兄弟三人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要团结拼搏,发愤图强,共同创造阮氏三雄的奇迹!
自从萌生了建造别墅这个崭新的梦想以后,阮三到城东工地来掌勺的次数日益频繁了,而每一次聚餐时,这幢尚且处于虚拟世界里的别墅便是他们经久不衰的重要话题。
建筑本是一门艺术,而艺术据说是永无止境的,所以只要某一幢建筑尚未落成,就可以对它作出无限的改进,而阮氏三雄幻想中的那幢别墅就属于这样的一幢建筑。有一段时间里,这兄弟三人居然无一例外地对建筑这门艺术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他们犹如条件反射似地把平日里所看到的各种与建筑相关的新奇事物一一嫁接到自家的别墅上去,形成种种千奇百怪的新方案后,再趁着共进晚餐的时候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与另外的两位兄弟一起分享,一起探讨。他们整天沉湎在这种天花乱坠的幻影当中自导自演,自娱自乐,几乎不能自拔了。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种自导自演式的娱乐方式多少也需要一点成本,这种成本主要体现在饮食和烟酒方面。按照阮氏三雄那种令人惊叹的喝酒天赋,他们每聚一次餐就要喝掉将近两箱啤酒。啤酒的本质原是一股极易挥发的气体,根本经不起他们高谈阔论时那种深长的吐纳,而香烟的消耗又往往是与喝酒的数量和时间成正比的。尽管晚餐时间的延长有时候的确抵消了阮大当天的夜宵,但如果从价值上计算,其实是得不偿失的。何况除出夜宵以外,他还有一笔与台球房有关的隐形开销,这笔开销无论如何也压缩不了。好几种因素结合到一起,就必然使阮大在经济上很感到了一点压力,因此,他日夜企盼着不锈钢栏杆能够早日开工,只要栏杆一开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项目部付款了。好在栏杆在不久之后果然就开工了,这真是鼓舞人心的大好事!
阮氏三雄对于建筑艺术的集体钻研终于在某一天不得不嘎然而止,因为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赛就要开战了。而他们三个又自称是铁杆的球迷,对于铁杆球迷来说,世界杯赛是压倒一切的全球盛事,因此,当世界杯赛来临的时候,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变得无关紧要了。尽管此时的栏杆工程已经开工,但是在神圣的大力神杯面前,似乎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栏杆是由专门的师傅在负责制作和安装的,作为老板,大可不必管得太多,不是说成大事者常常是不拘小节的吗?
为了能够全过程无障碍地观看世界杯,兄弟三人协商后,一致认为必须到离工地一公里远的那家宾馆去开一个房间。当然,开房间的费用以及世界杯赛期间的一切开销都应该由阮大负担,毕竟他是三雄中排位最靠前的一雄嘛。何况此时栏杆工程已经开工,有些费用只要名头开得含糊一点,是满可以拿着发票到项目部里作为工程成本去抵帐的。
不锈钢栏杆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完工了,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各处应付款的支付。
经济纠纷首先发生在师傅们的工资上。根据双方事先口头上的约定,阮氏三雄是按照每米栏杆制作的单价承包给师傅们的。但是,在整个施工过程中,由于材料常常不能及时供应,有一段时间甚至连老板的面都难得见着,工期自然就拖延下来了。等到工程结束时,师傅们推翻了原先的口头约定,坚持要按日计工。在谈判破裂以后,富有经验的师傅们把事情投诉到了当地的劳动部门,劳动部门则根据“农民工工资不得拖欠”的政府精神,责令项目部直接把工资支付给了投诉人。
材料款主要由不锈钢管和钢化玻璃两部分组成,阮大根据多年的从商经验和口吐莲花的口才,在支付了最初的几笔款子后,后期有相当一部份材料都是凭着签字赊帐的。工程结束后,阮大与材料供应商的联络自然越来越少,这就引起了供应商的警觉,于是某一天,供应商不打招呼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阮大与阮二原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们正好借此与项目部做个彻底的清算,不曾想清算的结果令兄弟二人大吃一惊,因为留在帐面上的余款已不足以支付这两项价款了。
以阮大为首的阮氏三雄这一期的开销确实是有点大了。他们除了喜欢吃喝玩乐以外,还全是喜欢装点门面的人,所以,随着天气的冷暖转换,他们都先后更新了光鲜的衣服。原先商定的一台电脑根本不够用,因为据阮二说,不管是应付考试还是现场管理,他都很需要依靠电脑的帮助,因此总共买了两台,阮二与阮三一人一台,并且为了使用方便,买的都是笔记本。而阮大作为补偿起见,就给自己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该花的钱既然已经花出去了,就决然没有拿回来的可能,而眼下的困境又必须面对,于是,阮大与阮二当即就把阮三从城西叫了过来,兄弟三人关起门来一起商讨应对的策略,仔细研究各方面有利于自己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