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阮氏三雄(小说)
首先,考虑到资金方面还不够充足,所以阮大应当继续留在蔡老板的手下上班,毕竟这一份工资可以基本维持他们日常的生活开销。与此同时,他还要负责与外部各方面的沟通与联系,包括不锈钢材料的采购,工程款的结算等等。
其次,关于不锈钢扶手栏杆的施工,决定聘请几个专业的师傅,而阮二则负责现场的管理,包括材料的计算与收发,工程质量的监督,人员作息时间的掌控,以及与相关工种的协调与配合。
第三,阮三依旧在城西工地里上班,平时要密切留意城西工地里的情况,只要有合适的项目就要随时向项目经理争取,必要时可以请舅舅出面协助,同时还要时刻关注公司业务的进展状况,一有消息及时通报。
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晚上,兄弟三人从傍晚六点开始,在推杯换盏之间平均每人喝掉了八瓶啤酒,店里的老板娘更是被传唤了两次要求加菜。终于,这一场本意为“接风洗尘”的兄弟小宴在种种豪言壮语的助兴之下于当晚八点半宣告结束。接着他们又特地去了邻近的卡拉OK厅,声情并茂地合唱了一曲充满激情的《光辉岁月》。
从第二天的晚餐开始,阮大和阮二就开始自己做饭了。
阮大之前就一直心存这种意愿,因为他素来对项目部食堂的伙食觉得不能习惯。项目部的食堂里总共有十来个人吃饭,每天晚餐就那么六七个菜,简直让人不敢下筷。中午则更加简单,只有三个品种的菜,每种两盘,这种档次简直比快餐还要粗陋。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居然没有酒,虽然可以自带,但如此简陋的菜品首先已令人兴味肃然,其次是那么一大桌人坐在一起,就他一个人喝酒似乎显得太不协调了,更何况这些人吃饭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每次都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吃饭这么重要的大事给完成了,放下碗筷拔腿就走。
林工与阮大共住的宿舍位于项目部二楼最顶端的那一间,如今虽然又住进了一个阮二,但房间里再放一张用模板拼成的简易饭桌还是绰绰有余的,而阮氏弟兄的厨房则设在了门口的走廊上。阮大曾邀请林工加入他们的小家庭,并声称愿意免费为林工提供每天的中餐和晚餐,他说两个人和三个人在饭菜上并无特别的不同,即使多一个人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开销略有增加,他也愿意替林工承担,以此表示他日后要聘请林工的诚心。不过林工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对于一日三餐并不挑剔,况且又不愿落个白吃白喝的坏名声,于是就婉言谢绝了。
阮大与阮二虽然一母同胞,在性格上却很有些不同,由于阮二是个闷罐子,平时难得开口说话,因此兄弟俩即使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也常常彼此默默无言,只有在阮三到来的那些日子里才显得格外的热闹。
阮三自从大哥二哥自开火仓以后,就隔三叉五不住地往城东跑了。阮三原本就算得上是个厨师,虽然曾经在承办筵席时出过一次洋相,但对付家常小菜之类的烹饪还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即便到了W市以后,他也没忘记时不时地去城西的食堂里练一练手,以免把手艺给荒废了。所以只要他一来,阮大阮二的餐桌上就一改平时那种“佛跳墙”式的荤素大杂烩风格,全换成了色香味俱佳的时令小炒。当然,享受这种专职厨师的待遇多少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因此,但凡阮三前来掌厨的那些天,阮大宿舍里的啤酒瓶便空得尤其快速,同时,作为共处一室的林工,甚至包括住在隔壁房间里的那几个吃饭特别快的家伙们,免不了常常要聆听这兄弟三人沾着啤酒味的粗声粗气的豪言壮语了。
三个人当中,阮三是发言最为积极的一个,这或许与他在工地里呆的时间最长有点关系。他的确很善于把从工地里学到的见识运用到探讨交流的实践中去,他几乎每一次都全用一种富有经验的语气提醒两位哥哥,承包工程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是需要时时勤勉,处处费心,付出精心的管理才能出效益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实意义上的告诫和未来意义上的畅想已经成了阮三的一份职责,这种职责证明他不是个局外人,尽管他身在城西,但他的心却是切切实实地牵挂着城东的。因此,每次聚在一起喝酒时,阮三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把话题引导到工程的范畴上去,仿佛非要以此来显示他的特长。
不过,既然干了工程承包这一行,那么承包人的身上就负有了作为老板的重大责任,因此确实有许多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时时共同商讨,诸如材料的采购、人员的安排、工具的配置、合同条款的拟定、甚至某些具有战略意义的方针。另外,除了提前做好精心的谋划,他们也需要分享共同的喜悦,因为形势已经起了显著的变化。在这哥仨的心目中,从那时开始,一切都已变得妙不可言,一切都已充满了崭新的希望,不久之前笼罩着他们的悲观和失望已统统远离而去,先前一切的失败都已不值一提。现在看来,那些接二连三的失败似乎正是为了今天的成功所作的必要的准备,如果不经历那样的失败和挫折,他们兄弟三人又怎么可能聚集到一起来成就这一番辉煌的事业呢?的确,一切都是刚刚开始!
某一天,阮三照例在晚饭前到了城东的工地,他做好了四菜一汤后,弟兄三人就呈“品”字形坐下来喝酒了。
第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后,阮大就问阮三:“这几天舅舅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阮三说:“舅舅我是没有碰到过,但我听那边的陈经理说,体育馆马上就要投标了,W市分公司因为有内部关系,中标的希望是最大的。”
阮大端起酒杯单独与阮三碰了一下,接着问:“那医院呢?”
阮三说:“医院暂时还没有投标的消息,但听说舅舅与医院的关系更好,他跟医院委托的招标公司负责人是同学。”
听了阮三的介绍,阮大和阮二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但阮二一直不说话,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细细品味弟弟的厨艺。
而阮大则自言自语似地咕哝道:“看来我得凑个时间去跟舅舅见个面,有些事情得提前做准备。”
阮三从大哥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上后,换了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说:“跟舅舅提前联系当然是要紧的,但是,我觉得我们手上的工程更要紧,毕竟这是我们接手的第一个工程,这就像一场考试,我认为我们在这个工程上赚不赚钱都可以考虑,它的造价本来就不大,只要不亏本,我们都是可以接受的,关键是我们要把事情做好,至少应该在W分公司范围内做出一个样板来,让所有的人看看我们阮氏三杰的水平。”
“阮氏三杰!这个名号是谁叫出来的?”阮大喜出望外的问道。
阮三自豪的说:“是我起的!”
“嗯!”阮大亲切地点着头以示称赞,他思考了一下,说,“不过,我觉得改成阮氏三雄的话,会更好。”
阮三对于大哥的纠正似乎并不十分认同,于是向读过大学的阮二咨询道:“二哥,你说是三杰好,还是三雄好?”
阮二用一个庄严的动作慢慢地抿了一口啤酒,很严肃地思忖了五秒钟后才发表意见道:“我觉得还是三雄为好。”
“为什么?你说说理由。”阮三向来是拜崇二哥的,他对于阮二的意见并不像对大哥那样具有抵触性,因而态度是笑嘻嘻的。
阮二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按照我的理解,一般只会把杰出的男人称为雄,这个雄字不但包含了杰出的意思,而且具有特定的性别指向,而杰字则可以应用在所有杰出者的身上,它是不区分男人和女人的。”
阮二的话音刚落,阮大便立即得意地举起杯子与他单独碰了一碰,以此来表示他对这番解释的满意程度,尽管这与他本身的出发点没有丝毫的关系。
“好吧,那就叫阮氏三雄吧。”
阮三似乎也心悦诚服了,所以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也主动与二哥也碰了杯。不过,他是不能忍受无声地喝酒的,因此,就在放下酒杯后,他便毫无转折地恢复了那种稳重的语气,把话题拉回到与工程相关的领域上去了。他重新提到了传说中的体育馆,表示要尽一切可能拿下这个工程,而前提则是必须把目前的不锈钢栏杆做成一个标准式的样板工程。
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阮大十分的兴趣,他不由得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来,踌躇满志地做起了各方面的规划。一大一小弟兄俩你一言我一语,像一对配合默契的相声演员似地商讨着有关于体育馆的种种细节,尤其是那位做大哥的,他甚至提到了聘请谁来担任项目经理的问题,听起来仿佛体育馆的承包事宜已经彻底定局,非他莫属了。
而阮三则格外强调科学管理的重要性,为了在两个哥哥面前展现他在这一方面的才干,他毫不含蓄地提出了材料的限额领用制度和资金的定期核算制度,以及另外一些似是而非的专业术语。他甚至提出了实行军事化管理的构想,并列举了这种管理方式的种种优点。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拿了城西的工地作为自己的论据。
他说:“城西工地里的管理实在太松散了,材料、人工、机械设备、以及另外各方面的浪费真是触目惊心,这主要是因为管理人员的责任制不够严格所造成的,说句老实话,城西工地完全还是吃大锅饭的模式,所有人员都在混日子,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根本不考虑工程能不能赚钱,心里打的都是自己的小算盘,只要能够得到的,都把那个工地当成一块唐僧肉,真不知道舅舅是怎么想的。”
阮三在发表这些意见和评判时,说话是节奏非常流畅,就像一位造诣深厚的教授在当众讲解自己最为擅长的专业,一点不显得磕绊,也一点不觉得尴尬。他俨然是想以此来向两位哥哥证明,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把未破肚子的鸭子直接上了蒸笼的不学无术的小子,他已经是个专业人士了,尤其是在工程管理的领域里,他的资历甚至比老二的文凭更具有优越性。
在倾听弟弟发表高见的时候,两位哥哥的脸上各自都维系着固定的微笑。但是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两种很不相同的微笑方式,老大始终怀着一种父兄意义上的赞叹、欣慰、和鼓励。那一刻,他那张犹如烂柚子似的脸上简直充满了温和、虔诚、信心、以及对于美好未来的笃定的向往。确实,在外有大权在握的舅舅作为靠山,内有两个优秀的弟弟作为帮手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感到笃定呢?
而阮二的脸上却隐隐地含着一种冷笑的意味,让人感觉到他跟发言者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从一开始起就保持着有识之士那种矜持、文雅的风仪,就连喝酒吃菜也摆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除了那个关于“雄”和“杰”的解释之外一言未发,仿佛始终处于某种十分深邃的思考状态下,对于发言者所提到的种种顾虑,在他的思维里也许全都不值一提,他完全可以凭着自己非同一般的学识和能力掌控全局,并最终创造出完美的结果。
当听到大哥提到由谁来当体育管工程的项目经理时,阮三忽然请求道:“大哥,这边的工程开工后,你给我买个电脑呗。”
大哥盯了三弟一眼,问:“我给你买电脑?”
“嗯!”
“你买电脑干嘛用?为什么要我给你买?”
阮三说:“电脑嘛,以后工地里反正要用的,你提前买了给我用,这对我考项目经理证有帮助。”
听说老三竟然要去考项目经理证,阮大的目光刹那间变得佩服起来,他对这种追求上进的精神简直有点刮目相看,甚至禁不住要为此感到骄傲了。于是立刻笑容可掬地敬了三弟一杯酒,并且当场拍板道:“好,这个电脑就由我来买!”
等放下了酒杯和筷子后,阮大接着强调:“项目经理证必须要考,不光老三要去考,我们三个都要去考,特别是你,”他用目光和脸色点了阮二的名,“老二,你是我们家的高材生,考试这种事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阮二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让人弄不清他究竟是表示谦虚还是认为考试确实不算个事。他心里对于阮三买电脑的要求感到有些可笑。他完全懂得这当中的套路,像这种自欺欺人的套路他在学校里看得多了,很多大学生也正是采用这一手来对付父母的,他们无一例外地以“学习需要”为名头逼迫父母给他买电脑,这个招术向来是无往而不胜的,几乎没有人不因此而心想事成,因此,他觉得弟弟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一点。只不过,阮二在识破了阮三这点小小心机的同时,脑子里却也条件反射似的浮现出在电脑上跟人下围棋的场景,这对他来说同样是富有经验的,他在上大学时就有过在网吧里跟人决战通宵的经历。
在获得了大哥的应允后,阮三的情绪就更加的高涨起来了,他侃侃而谈道:“其实,光有项目经理证还不够,一个项目里除了项目经理以外,还需要其他的管理人员,”他一口气把城西工地所设的各个岗位如数家珍般地全部报了一通,合计起来有六七个之多,“这些岗位也必须要持证上岗的。”
阮三每报一个岗位名称,阮大那光溜溜的脑袋就跟着轻轻地点动一下,等到阮三把名目全部报完后,他就用那种预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成功的人士所惯用的口气提出了自己的构想,他说:“大事业需要有大规划,大规划需要大胸怀,所以,我们需要培养一支属于自己的人才队伍。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那些表兄弟们聚集起来,把他们全部培养成技术人员,如果工地里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人,那就不会出现像城西那种混乱的情况了。不管怎么说,兄弟之间原本也应该要相互帮一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