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热(小说)
一
太阳如玉皇大帝一样端坐在九霄之上,面前摆满了仙桃蜜果,舞女们像风一样刮过一拨又一拨,一班面带愠色的臣子们屈伏在殿下大气也不敢喘。他们等待帝王开口训话。这是每天免不了的功课,老大早朝起来不训导几句,哪儿去显摆威风呢。
如果把太阳看成是个单纯的暴君,以为它只知道霸道与享受,没有一点儿韬略,可就太轻看它了。能够霸着天宫行走亿万年,能够让一些人臣服一些人敢怒不敢言,没有些本事,那是说不过去的。
当下,它就静静地用外表的粗犷掩饰着一个巨大而热闹的阳谋。
它要用些手段让那些总不服气的物事继续暴露,然而再想出对付它们的办法来。至于有什么办法把那些逆臣贼子收拾干净,还在设计之中。
天下广大,哪那么容易治理哇!面对莺莺燕燕、低眉顺眼,它太清楚它们怎么想的了。如果没有那么些权力,没有那么多好处,哪个会当自己是谁?
哦,普天之下,利益为重哇!可它想不明白,那风婆,雷公,云姑娘们,为什么就不吃这一套呢?
二
且回到大地上来。眼见得光芒如簇,天如蒸笼;阡陌交通,鸡犬禁声。田野上人们汗流浃背,路途中牛马喘气不匀。树隙里几只蝉有气无力地嘶鸣,难听的像是唱着挽歌。树顶上的叶儿卷了干了枯了,花儿们纷纷蔫耷耷紧闭双眼。是啊,连眼睛都闭上了,谁还愿意开口?鸟儿们各自找一个安闲卧处,再也没有心情去河面上和红头蜻蜓们调情。只有树下的小草还高举绿色的刀剑,欢快地游戏。
几只倦伏的叶儿被小草们“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声音聒噪得烦恼,强睁双眼怒目而怼:“呔,消停些不行吗?不知道这么晒、如此热大家都快完蛋了?”
一棵小草显然并不服气:“你是谁,管得宽。你完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瞌睡就让我们给你垫枕头,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呵呵呵,小东西,知道顶嘴了啊!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们庇荫,你们这些没什么根底的东西早就晒死啦!”叶儿被这些不懂事的东西气得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不在一个层次上讲道理恰如对牛弹琴。它知道,告诉了小草们什么,它们也不一定明白。
果然这些年轻的草娃娃并不领情。“是吗,你的意思是没你我们早就完蛋了?我怎么听人讲‘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呢!”
“爱信不信,跟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东西说话真费劲。”叶儿们才知道啊,本来就跟这些草本们不是同一个频道没什么说的,白费了半天口舌,太不划算了。那只藏在叶隙里的知了暗自想着。它才不去跟别个辩论什么人生话题呢。这么热,喘口气都费劲,再去吵吵,不是找死吗!
“嗨嗨,别吵了行不?这大热天的,不说话都口干舌燥,你们咋还如此耗费呢?”一只坐在窝里休息的喜鹊探出头来责怪道。快人快语的喜鹊远没有知了那么内敛。
“是它要来说我们的。”小草厥起嘴,不过也放下了手里的“剑”。它的剑因为干渴的原因,已经挺不起腰板了。
“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我们不都在树木的庇护下?”它示意小草看树梢上干枯了的叶片儿。“呶,没有它们的牺牲,我们被这道道金光照射着,还不成了焦炭?”喜鹊说是没什么说的,还是不自觉地饶舌。唉,习性难改啊!
“那它们也不能一张口就带着高高在上教训的口吻说话。”不过,此时的小草声音已经很纤细了。
三
太阳在天宫里继续享受着它的盛宴,愈加红光满面。至今,它对自己的设计得以顺利实施非常满意。
于是,河床里的水流更加潺弱。它有气无力地对小鱼儿说:“孩子们,你们快找地方躲起来吧,我揣摸着,这样暴晒下去,我不会走太远了。我不能耽误你们的前程、害了你们啊!”
鱼儿在清浅澄澈里跳跃着。“会吗?光芒是有些厉害,但它难道会一直照射下去不会衰减?不是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难道它会是另类?”
“道理是对的,但不知道它这个常有多长、有多久,我还能不能熬到那时候。”河水的眼里跳出几朵浑浊的浪花。它的脚指头不小心撞到一只露出河床的鹅卵石上,疼得快要跳起来了。
云朵朵畏伏于太阳的威风,天一亮就躲到地平线下,再也没出来。这叫作惹不起躲得起。连雷霆公公也干坐在一棵树下,肩膀上搭着汗衫,端一杯茶搧着大蒲扇不停喘息。一只小云朵探头探脑溜出来钻到它身边:“雷公公,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怎么也不给我们摆开擂台来一段秦腔了?”雷公公斜睨了云娃娃一眼:“咋,来挑动老雷的脾气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都憋屈得没地儿说话,想让我出头。唉,还是算了吧,咱老啦,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如果是当年,哼!”它刚想说下去,又想起这话已经对风云雨雪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早听那些小鬼头们背后说笑过好些次了,就打住了话头。不过在它的脑海里,还是经常翻腾起过去的事情。奈何“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雷云风雨都没有听从太阳的召唤去它的宫中任职。它们想保留独立思考、独自处事的权力,不愿意做某个主子的奴仆。太阳对它们的仵逆深恶痛绝,想了不少法儿来对付,没少采用各个击破的方式离间它们之间松散的联盟关系。然而至今还没起到什么作用。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一旦归顺于人,那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工具,它们可不想拿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待价而沽。
“早听过您当年的威武神勇,其实您今天也一样高大伟岸。虽然您的故事传遍天下,我们还想一遍遍聆听呢。”云朵儿并不死心,它认定只有雷公公有这样的威望号召大家共同抵制来自天宫中源源不断的压迫和阳谋。它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乖巧的少女,甜甜地蹲伏在雷公公膝下,用仰望的眼神说话。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雷公公被小云朵一逗,又精神抖擞。
“当年,就它太阳,也被我招呼来的风云遮得个严严实实。它有它的千根针,我有我的万钧雷。最后,也只能和我们握手言和。”雷公公想起当年在万里宇宙大排雷电阵,阻击太阳的疯狂进攻,保护了世间万千生灵,就感到十分兴奋。“啊,如果有过去的精神,有大家的响应,十个暴虐的太阳,也算不了什么。”它经历过十个太阳的时代,知道人间有个叫后羿的英雄射去了九个暴君。
“那,您说如果今天您站出来登高一呼,会不会也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把残暴的太阳帝王打得落花流水呢?”
“这个,这个不好说啊!”雷公公迟疑着。它没把握今天还有没有那么大号召力,更不知道这些新生代的风云有没有纪律性和战斗力,能不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如果没把握,它宁愿安静地等待。
四
万事需要机遇啊!
“您在担心什么?”云姑娘想知道雷公公到底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吗?”雷公公的眼里布满了怀疑的神色。
云姑娘一下就明白了:“噢,雷爷爷,您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但请您把‘准备好了吗’里的那个吗字给取掉好吧。放心吧,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也有我们的担当,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听了云姑娘毫不迟疑地回答,雷公公终于知道它该做什么、怎么做了。
“好嘞!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告诉大家耐心等待着。听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号令吧!”雷公公果绝地站起身来,往远方看去。它的眼里,已经八方云集,四海翻腾了!
树下的小草拖着疲惫的神情回家。它问妈妈:“树叶儿说,如果再没有云雨,我们都会渴死,真的吗?”
“真的啊,所以告诉你们别乱跑,瞎消耗。有点儿力气,多扎几个根,多留下一点儿活下去的机会才是。”一股悲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小草和树,鸟和蝉,还有河里的水和鱼都等待着,等待岁月给它们的生机。
终于,太阳被巍巍西山遮住了。养精蓄锐的雷公目光炯炯。密切关注着雷公动向的云丫头和它的伙伴们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
雷公走出门来,抡起那把千钧大棒,擂开久未震响的鼙鼓:“嗵、嗵、嗵,霹雳,啪啦!”于是,擦黑的天幕上出现了惊天动地的画面。一道道闪电炸响,云朵儿蜂拥而至,憋闷太久的雨点儿密致地打下来。闪电划破黑夜,刚刚离开不久的太阳回头看了一眼也无可奈何。它听一个侍卫汇报刚离开的地方被云雨占据的事情,只是呆呆地愣了一下。因为它知道,此时,已经无能为力。
树叶儿最先见到雨锋,它迅速用欢快的声音叫喊着:“云雨来,热消退,我们有救啦!”它的声音被万千草木传导成一重重声音合唱:“风来了,雨来了,美好生活回来啦。”
小草被雷声惊醒,拉着妈妈的手说:“这声音好大,好害怕啊。”妈妈拍拍孩子的身体:“不怕不怕,雷公公是最慈悲的,它的声音,就是我们活着的梵音。”它们忙不迭地吸收每一滴雨水,延伸自己的根系。
河水见到雨,激动得涌动起万千波浪。它配合闪电反射天幕,给云雨照亮前进通道。小鱼儿从深处的港湾向清浅的河滩游来。它们激动得跳起来,噼里啪啦地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水说:“鱼儿们啊,好时候来了,赶快住远处走,往你们向往的大海里走吧!”
五
太阳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怏怏远去。遥远的雷声、揭竿而起的云雨像是一根根飞来的尖刺,让它心疼又心酸。看到无边光辉里时而跳出的耀斑与黑子,它似乎明白了一点点什么。
热终于得到遏制,一场夏雨,给世间万物以无限生机。
2020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