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巫端公垂头丧气地回家。妻子问:“干嘛像霜打的茄子？”
　　 丈夫道：“哎，干几十年端公（巫师），昨夜真见了鬼。”
　　 妻道：“你不是吹嘘道法高深么？你那‘太上老君疾疾如律令’一念，司刀令牌一挂，鬼就怕了么？”
　　 “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传说我的道术高深，是用来骗银子，是给那些有钱人治鬼的。他们收刮民财，剥削穷人，难到我不该赚他的钱？常言说，不利之财终必夺。恶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其实是巫端公徒弟多，大肆在外宣传，前天把王家的饿鬼赶走，昨天把张寡妇家的色鬼赶走。所以，请他治鬼的便多了。
　　 那天，巫端公刚给人驱鬼回家，妻子递给他一张纸条，那纸条是毛边纸的。巫端公打开来看，上面写道:“某家阴气甚重，夜鬼来袭，诚聘巫仙师于初夜，赶赴金子山染家吃夜宵，然后做通宵达旦法事。来十人多多益善，酬银按最高价。”
　　 巫端公对妻道：“怎么会这样，通常最少要做三五七日的，或七七四十九日的，哪有专场做一夜法事的？来人你都看清了？”
　　 “送请帖来的是男人，我一介女人哪敢细看人家长像？”妻感到委屈。
　　 “为人不干亏心事，你没干丑事，有什么不敢看人家面容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没长下巴。还有，说话时舌头吊在唇齿外面，头发乱蓬蓬的，像丑鬼。你说，我敢盯着他细看吗？”
　　 巫端公听罢有些怀疑，主要是这人约定的时间不对？请人都是清晨前去吃早饭，而染家怎么让我去吃夜宵？
　　 不过，干多年驱鬼法事，从没碰上难驱之鬼，都是念诵口诀，法经一诵，桃符一划，烧红的桃木铁铧一端，在堂屋角落撵一通，便将各种鬼蜮驱走。从没碰着恶鬼。人家既是来请，而且慷慨允喏，工银按高价。这家是有钱的主，接下这活儿又有何不可？我就带十人擦黑去便行。
　　 于是，他叫来徒弟随同，他们也怕厉鬼，为防万一，比平常准备更充分。作法时，才不会乱方寸。只要做好准备，一定会把鬼打入十八层凹鼻地狱。
　　
　　 二
　　 巫端公带着徒弟来到金子山时，染庄已经华灯齐放。只是这灯全是蓝色的，与过去红色灯光不同。巫端公看罢，不是说鬼火才是蓝色的吗？觉得十分奇怪，犹豫不敢向前。
　　 见巫端公一行到来，主人热情接待。细看，老板果然像妻说的那样，头发乱，没下巴，都用青布围上，其他人员进进出出全不讲话。巫端公见这场面有些心虚了。但在徒弟们面前却装得若无其事。
　　 老板一声吆喝：“巫仙师已到，快上酒上菜！”
　　 大家方才落座，一时间，桌上全摆满山珍海味。主菜有四大盘：熊掌、烤山兔、野猪蹄膀、全野山鸡；有四海鲜：全鲑鱼、全王八、全锦鲤、全麻鸭；八小盘：青椒炒肉丝、蘑菇炒肉片、魔芋鸭丁、鱼香肉丝、豆干炒腊肉、洋芋炒肉丝、鸡蛋炒番茄、蒜汁拌黄瓜。
　　 只是执盘的人个个低头不语，只管听主人吩咐，大家有条不紊干着各自的事。
　　 巫仙师越看越生疑，但在徒弟面前装得镇定的喊道：“弟子们，别客气，别浪费了主人的材料，把它吃光才对得住主人！”
　　 徒弟们见师傅镇定，便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只见跑堂庄客偷偷在远处观看，有交头接耳的，有的指指点点还搖头。这气氛着实有些恐怖。巫端公表面镇定，背脊上却发凉，脸上冒冷汗。
　　 吃完饭，主人请他们来到堂屋，正面是神龛，神龛供奉着历代祖先名讳灵牌。前面插着香与腊烛，但火苗全都发出蓝色光焰，烛光随风摇曳，刹似阴森幽冥殿。
　　 巫端公观察罢，硬着头皮叫道：“徒弟们动起来，把驱神咒念起来，手里敲打起来！”
　　 徒弟们见师傅手中拿拂尘指示，便有的拿鼓、有拿锣敲打的、有吹响器的……
　　 只听见他们口里齐声念道：“天灵灵，地灵灵，请来天神驱鬼神。喇啊暮啊，死了还是空手见阎君，太上老君，疾疾如律令……”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念，每念完一遍，便各自敲响手中的锣鼓与响器，直到三更方才停歇。又是酒席开宴，老板亲自给巫端公上酒道：“各位仙师辛苦，今晚不醉不歇。”
　　 说完，让跑堂的叫来十人，他们个个脸面成蓝色，用青布将下巴围住，前来每人看住一个徒弟，也拿起酒壶上酒。有个别酒量小不喝的，蓝脸人眼一瞪道：“想不想要银子？不喝酒，谁让你来这鬼地方的！”
　　 听说是鬼地方，有的腿开始抖了。大家见他们全是鬼模样，很是惧怕，只好不敢不喝酒。反正豁出去了，不一会儿，全都喝趴在桌上……
　　 当大家醒来，太阳已上三竿。睁眼看见的，全都睡在古坟前。昨夜的场面全都不见，只有古碑前的石桌，上面放着笋壳盛着的大小石块与猪、牛、马粪之类，一个个嘴里只觉还存在臭味，有的手里还捏一坨马粪团子。
　　 巫端公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来碑前细看，原来是牟氏坟园。他指着古坟骂道：“你们这些死鬼真是鬼倒日欺，死都死了还继续害人！”
　　 骂完，对徒弟们道：“咱们治了一辈子鬼，昨夜却被鬼给治了，咱们以后别干这一行了，散了罢！”
　　 巫端公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对妻子讲完昨天的遭遇。叙述完，他整个人瘫软了。
　　 妻子清醒着，想了想：不对，昨天他们是去金子山染家，怎么会在牟姓祖坟边睡觉？便对丈夫道：“我觉得蹊巧，金子山离牟氏坟山十好几里，你们去的地方是那里吗？”
　　 巫端公一怔道：“是哎，明明是去金子山染家的，怎么会睡在牟家祖坟边？我要去告这染牟两家，如果赢了官司，我才能得到报酬，也才能继续干老本行。”
　　
　　 三
　　 且说清源县知县接到一起诉状。原告巫端公，状告金子山染家夜宴巫师十人，使其醉卧荒丘，而不付工银。并状告牟氏祖坟有鬼夜袭十人等。求官老爷掘坟治鬼，使其不再害人。
　　 知县接了诉状。想起前天也接到一起诉状，原告是金字山染家。被告是牟氏侵犯染家坟山。前后两起诉状似乎都涉及牟氏祖坟。知县联想到，这两起案件很可能是同一案的延伸。从而得出两案并一案处理的决定。于是，知县亲自微服暗访，终于弄清了事件的背后，于十日后传原告与被告同于县衙听断案。
　　 众原告与被告人等全跪于堂前。知县将惊堂木拍得“啪”的一声喝道：“将染氏给我绑了！”
　　 染氏大叫冤枉道：“冤枉啊老爷，小人犯了何罪？还请老爷明示？”
　　 知县道：“你带领家族偷偷将你母亲葬于牟氏祖坟之后，反咬牟氏侵占你家坟山本就有罪，你对牟氏怀恨在心，才将巫端公诱至你家，将其灌醉，然后将人抛于牟氏坟山，让巫端公来本县状告牟氏祖坟有鬼，好让本县替你掘了牟氏祖坟，故导演一出鬼把戏来。”
　　 “啪啪”惊堂木再次拍响！知县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
　　 终于，一桩扑朔迷离人装鬼案被知县所破。从此“牟家坟显圣”的故事，至今仍在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