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现代包身工(小说)
没过多久,何小伢病好后就回到了何进贵的作坊里,来践行他父亲的诺言来了。那次伤痛给他留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已然没了先前的灵活自如与佻达。好在残疾没有影响到他做缝纫,在缝纫这个行当中,肢残的人比比皆是,也可以说缝纫这个行当,是专为那些肢体有残疾的人开设的,所以大伙儿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何小伢虽然落下了残疾,却没有感到自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开朗,还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尽管残疾将伴随他走过漫长的一生,他也要把美好的一面展示在别人的面前,特别是要展现在何小妹面前。
何小伢现在不能再干那些重活儿了,何进贵还是不会让他有偷闲的时候。除了要做缝纫,有时还要被派到裁房去拉布,或是用机器钉扣子,打毛边等等活儿。这些活儿虽然不需要很大的体力,却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
何小伢一如既往地劳累,何进贵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黑心,把人当机器使,赚取他们劳动的剩余价值。他并没有通过这件事情而接受以往的教训,即使是就连何小伢这样有残疾、未成年的打工者,也休想得到他的一丝丝的怜悯。
服装加工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裁剪。裁房的工作程序是这样的:首先要将搬运回来的布料散开,再用皮尺测量布幅宽度,然后根据幅宽排版画皮。由于机器在织布的时候,有的拉得紧一点儿,有的拉得松一点儿,每一匹布的幅宽都不是绝对一致的,所以要在将全部布料测量一遍过后,才能按照最窄的那个幅宽来画皮。以避免裁剪时因为布料过窄或是缺失而出现废品。
有时为了节约用料,也可以用比最窄的宽度,多个一二厘米的布料来画皮,那窄的稍微差点儿也不是很要紧,只不过让衣服勉强能穿而已。好在这种小作坊对质量要求不是很严格,规格上稍微有点儿出入也能糊弄得过去,这样既能够节省布料,又能够降低成本,也好让自己赚到更多的利润。这也是造成汉正街容易出次品,而被称为“水货”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天,何小伢被派到裁房去帮忙,他们已经测量好了布料幅宽,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按照第二窄的布幅来画皮,应该说这已经充分考虑到了节约用料的问题。可是就在这时,何进贵像幽灵般地悄悄闪了进来,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要求用第三窄的布幅画皮。这就比最窄的布幅宽了有三四厘米,何小伢说:“这样恐怕会出废品,要浪费很多布料的。”
何进贵置若罔闻,拍拍胸脯,说:“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你们必须听我的,出了问题我负责。”
何小伢们知道他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就是为了显摆他的老板地位,在这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假如真正地出了问题,他也是绝对不会负任何责任的,还会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何小伢他们身上的。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不让何进贵觉得丢了自己老板的面子,何小伢们只好按照他说的做,只是偷偷地在那上面缩窄了一点点儿,这样就大大地减少了出次品的概率。
可是没想到,到了拉布料的环节,有几匹布料都先后出现了一些状况:有的从中间开始,越往后布幅的宽度越拉越窄,已经超过了原先预计允许的误差度。这样势必造成很多废品,浪费许多布料,增加产品的成本。这是每一个汉正街老板绝对不能允许出现的事情!出了这样大的差错,谁想捂也捂不住,只得报告给货主——何进贵的岳父。
他岳父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大声斥责何小伢们做事不认真,并要他们赔偿损失。何小伢们不服,说是老板何进贵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他当时还对大家拍着胸脯说过,出了问题他负全责,要赔偿损失也该由他赔偿。何进贵在他岳父面前,也只能算是个打工仔而已,一听说追责追到了自己的头上,立刻吓得灵魂出窍,脸色煞白,那份自信与傲慢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然而,何进贵毕竟是何进贵,他在汉正街上混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经风见雨,已经操练得很有几分狡猾了,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待宰的羔羊。只过了一会儿,他就魂归七窍,马上镇定了下来。他说:“我当时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具体应该怎样做,当然得由他们具体做事的人自己把握咯。出了问题自然应该由做错事的人负全责啦!”
为了更好地推脱掉自己身上的全部责任,他又拿起尺子,在布料上东量量,西量量,以便找出别人的纰漏。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有所发现,立即高兴得夸张地大叫大嚷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确实是说过让你们按第三窄的幅宽来画皮,但是你们却没有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用的幅宽比我说的还是窄了一厘米,这下我就没有责任了,全部责任应该由你们来承担。”
何小伢们见他作为老板,为了推掉自己身上的责任而如此地耍无赖,钻空子,心里真是气得牙直痒痒,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他岳父见事已至此,说多了让大家心情不好,这样恐怕会更加坏事儿。他对自己女婿的伎俩早已心中有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是老板又不愿意负责任,而那些打工仔们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为了安抚大家不再出错,就只好敲打敲打何进贵,拿自己女婿来说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以后少在裁房里指手画脚的,出了问题也找不到你头上去。也省得你挖空心思去找纰漏推卸责任的。”
何小伢们听了这话,都偷偷地笑了起来。自此以后,裁房里的事情都有具体做事的人负责处理,何进贵再也不敢乱拍胸脯了。可是,在这样不规范的作坊里,可能出现的问题真是太多了,正如俗话说的那样,按下葫芦浮起瓢,在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儿,却让谁也无法笑得起来了。
前面说过,何进贵为了省钱,也是想逃避监察部门等的检查,租了间又旧又破的私房开作坊。这种房子年代久远,构造简陋,电线老化,再加上木板墙和屋顶上的檩条、椽子、牛毛毡,还有作坊里到处堆放的布料以及碎布渣滓、塑料制成的配饰物品等等,全都是一些易燃物质,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这种消防安全极不合格的小作坊,消防部门每次来检查后,都要下达整改通知,却没有得到强制执行。再加上,何进贵也总是阳奉阴违,当面答应,转过身去就不当一回事儿认真对待,依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怀着一种侥幸心理,以为火灾不会找上他。只顾着一门心思地赚钱,忽视了消防安全。其结果只要一旦失火,必然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甚至闹出人命来。
这天深夜,跟往常一样,工人们又工作到了凌晨一点才下班。何小伢已经累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他弄了点儿水随便擦洗了一下身体,立即倒在床上便蒙头酣睡了起来。
按照往日习惯,白天放在屋外做饭用的煤炉,下班时是要搬进了作坊内来的,那是为了防止被别人偷盗。而且为了防盗和防止工人深夜外出,影响休息以致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进度,何进贵还给作坊大门上了锁,并将钥匙拿走。正当大伙儿睡得正香时,不知是煤火外泄,还是电线承载不起负荷,突然引燃了屋内的一些易燃物品。鼻子尖的人被一股强烈的焦糊味儿刺激得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大惊失色。马上叫嚷起来:“不好啦,失火哪,快起来逃命啊!”
这一声喊叫,在寂静的夜晚犹如惊雷,所有的人一个激令全都爬了起来。一看那危急形势,顾不上其他,纷纷朝门口奔去。然而门被锁上了,又没有钥匙,唯一可出去的通道被封死了,屋内的人惊慌失措,有的人开始扑火,可那火势越扑越大。还有的人在寻找另外的出口,大伙儿十分焦急,现场一片混乱。
慌乱中终于有人找到了那个唯一可与外面通风换气的窗洞,但是又高又小,人们这时把逃生的希望寄托在了那儿,但是一次只能供一个人爬出,还要有人在下面搭梯子,不然就没法爬得出去。大伙儿用缝纫机搭台做踏脚,纷纷从那个窗口往外爬。何小伢腿有残疾,行动不便,想要爬上高台,残腿却不听使唤,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突然他看到了何小妹,因为她个子太小,体力又不支,落在了最后,可那个对她来说就好比登天一样的难。何小伢喊道:“小妹,快过来,我送你上去。”
何小伢将何小妹向上推去,可是毒烟熏得让他俩睁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手上的劲儿一松,俩人便同时摔倒在了地上。何小妹顿时急得哭了起来。何小伢立即安慰她说:“别怕,有我呢,我来给你挡住大火吧。”
这时,火势越来越大,烟雾越燃越猛。大火已经封住了窗洞,这时想要再从那儿出去已完全没有可能了。何小伢一把拉过何小妹来,将她推向墙角,只有那儿还能够暂避一会儿烟火,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何小妹的前面。
有人很快地报了警,可是由于巷道太狭窄了,消防车根本就开不进来。当消防员们接起长长的水龙,拉到起火房子跟前的时候,这间房屋已经被烧毁得面目全非了,只剩下了四面秃墙。待浇灭余烬,人们只从墙角找到了两具烧得焦黑,而又紧紧搂抱着,蜷曲在一起的尸体。他们就是没来得及逃出来的何小伢和何小妹。
这是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突然地夭折了。这是两朵正待盛开的鲜花;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展现自己的精彩,就在瞬间凋谢了!怎不令人痛心、令人惋惜呀!围观的群众纷纷谴责老板何进贵:“良心被狗吃了。只知道自己赚钱,漠视他人的生命。”大骂他:“黑心老板不得好死!”一致要求:“让法律严惩这种人渣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何进贵最终被警察押上警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