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香
　　
　　 那次邂逅发生在四月
　　 黄昏。有风。微凉。
　　 蛰居墙后，你们暗中起草宣言
　　 等待在适当的季节拉开弓箭
　　 一阵风，仅仅是一阵风的诱惑
　　 提着红灯笼的女子翻过围墙
　　 追随心爱的男人穿过胡同，长街
　　 春色这样浅，掩不住你们在行走路上
　　 咿咿呀呀的呤和叹
　　 风雨过后，花瓣零落成泥
　　 这个季节，因女性特质的陈述倍加生动
　　 绣花鞋，乌木簪，盘花纽扣的独白
　　 说起相遇，怀念
　　 以及我们最终的
　　 葬礼
　　
　　 二、野菜
　　  
　　 水芹菜，雀儿菜，野莴苣
　　 泛滥长在河堤，田坎，水塘边
　　 春色这样浓，像郁结于心的乡愁
　　 阻断乡间的小路
　　 指甲掐断嫩叶，淌出鲜活的汁
　　 想起童年邻村的小阿妹
　　 苹果脸，羊角辫，迎风端坐在原野
　　 别有一番娇怯
　　 那时候我们满山追逐，亲密无间
　　 那时候草木含情，相顾无言
　　 而今天我再次前来
　　 提着镰刀和竹篮
　　 奔赴和你约定的一场
　　 早春之恋
　　
　　 三、抵达
　　  
　　 抵达的过程漫长得超乎预料
　　 大海在远方，散发蜜橙的味道
　　 夜色过于虚无，无法承载想念的重量
　　 奔赴你所在的城市，要
　　 穿过两千公里的距离
　　 穿过一年四季的时光
　　 此刻我承受车轮碾轧铁轨的痛
　　 在回忆中焚材取暖，像蝴蝶飞进果园
　　 苹果、梨在巨大的沉默中纷纷坠落
　　 爬满藤蔓的木楼里
　　 我幻想着与你的气息拥抱，怀揣着
　　 明亮的火种，在一场丰收之年里脱胎换骨
　　 而此时我亟待点燃一支烟
　　 亟待呼啸的风声汹涌插入
　　 它们从高处跌落，代替我开口讲述
　　  
　　 四、当我再次写到乌江
　　  
　　 发源于贵州威宁县，流经黔渝
　　 注入长江，当我说起乌江
　　 掩埋在沙尘中的祖宅就开始显现
　　 门楣上的红辣椒，玉米棒子
　　 堂屋里爷爷的遗像
　　 在寂静的夜晚，开启追叙的门
　　   
　　 当我再次写到乌江
　　 身体里的血脉就开始膨胀
　　 需要一杯酒，缓解脐带被割裂的剧痛
　　 溯流而上，河边的水车、吊脚楼、黄牛
　　 唤起遥远的往事
　　 江水沿着山谷逶迤奔流
　　 我们这群大山的孩子，追着你飘扬的裙裾
　　 用那些土得掉渣的乡音，一遍一遍喊
　　 妈！妈！
　　
　　 五、思乡谣
　　  
　　 那堆金黄的落叶，唤起我回家的念头
　　 村头的老槐树，那条叫阿黄的狗
　　 站在村外的石拱桥上，等我回家
　　 其实，阿黄一点也不雄壮
　　 耸搭的耳朵，掉了几处毛
　　 干瘪的肚子，我熟悉这样的气息，
　　 熟悉它仰视我的眼神
　　 用舌头舔我的鼻子
　　 眼巴巴看着它世上它唯一的亲人
　　 放学回来，它陪我走在田坎的青石板上
　　 苞谷成熟时，它衔着竹篮跟在我身后
　　 如影随形，陪伴着我整个童年
　　 但我不得不与它分别，背井离乡
　　 在夜晚遥望故乡的方向
　　 想象阿黄在孤独中衰老成坟头的
　　 一蓬枯草
　　  
　　  六、履历表
　　  
　　 籍贯后的留白，是一条回家的小路
　　 在遥远的云贵高原，我枯瘦黝黑的祖父
　　 独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薄田
　　 褶皱的皮肤，稻谷上点点雀斑
　　 散落在田间的南瓜和芋头
　　 极力澄清着父承子袭血脉相连的概念
　　 在一棵树的分叉口道别，与父亲，叔伯
　　 光着脚丫的侄儿
　　 辗转异乡，颠沛流离
　　 求职的履历表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山里埋着我的根，我的祖坟
　　  
　　 七、猫眼
　　
　　 我与世界之间，隔着一扇门
　　 一个猫眼
　　 从猫眼中窥探
　　 世界只有针尖那么小
　　 我在针眼中打量世界
　　 快递员、胖保安，买菜的大妈
　　 下楼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我就像一只鱼，潜伏在与世隔绝的
　　 深海
　　  
　　 八、有些流逝的事物令我怀念
　　
　　 有些流逝的事物令我怀念
　　 比如收割的稻田，成行的稻茬间
　　 落满金灿灿的谷穗
　　 我怀念它葱茏的季节
　　 父亲和乡亲们坐在田坎上抽烟
　　 预想着今年的收成，而远处的荷塘里
　　 蛙声一片
　　 有些流逝的事物令我怀念
　　 比如红盖头、大花轿、绣着鸳鸯的新嫁衣
　　 它们载着姐姐去了邻村
　　 那个叫徐山的男人，从此成了我的姐夫
　　 和我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日子一天天流逝，回忆
　　 被偏西的日头一寸一寸拉长
　　 而我悠闲坐在“吱呀”作响的摇椅里
　　 听鱼缸里“嘀嘀嗒嗒”的漏水声
　　 悄悄敲碎黄昏的霞光
　　
　　 九、这一生
　　
　　 这一次，让我重回最初的祖宅
　　 回到土地，回到一粒种子，一棵树的核心
　　 在那里，我看到祖母、祖父
　　 看到所有死去的亲人
　　 我甚至还能看到
　　 母亲教我咿呀学语
　　 教我蹒跚学步，逐渐告别蒙昧
　　 告别父母的关注
　　 求学、求职、求婚、生子
　　 我遵从生活的规则和指引
　　 无从抗拒，没有质疑
　　 像山坡上的槐树一样老去
　　 眼睁睁看着河水从远处而来
　　 又目送它向远处而去
　　        
　　 十、隐居深山
　　
　　 建一栋木房，依山而建，最好有河
　　 在屋后开辟一块菜地
　　 种菜，养鸡，喂狗
　　 习惯在山林里看书，背靠大树
　　 享受习习微风和树荫的清凉
　　 晚饭后沿着河边散步
　　 到了夜晚，推开窗户
　　 漏进山里的鸟叫和满天星斗
　　 每一声鸡鸣狗吠和细碎的星光中
　　 麦浪在起风的山脊上来回翻滚
　　
　　 十一、安放
　　
　　 安放一束花，只需要一片土
　　 一个烧釉绘画的瓷瓶
　　 安放我的肉身，需要推开残破的庙门
　　 那里寂寂无人，却又遍布神明
　　 越往庙宇深处行，内心越趋于平静
　　 季节循环交替，岁月落下的灰尘，波澜不惊
　　 人潮隔于墙外，连同世俗是是非非的
　　 众说纷纭，我猜想
　　 历代高僧坐化时必定会背对庙门
　　 端坐于蒲团，仿佛在苦苦地等
　　 等信念与肉身来一场
　　 浴火重生的爱情
　　
　　 十二、时钟
　　  
　　 它回放着我们的一生，攒动的秒针
　　 如同我们的脚步，从童年到青年
　　 再到风烛残年的老年
　　 时针穿过时光的河流
　　 从起点到终点，划出轮回的轨迹
　　 死去的人被送葬者抬到山顶
　　 而初生的婴儿
　　 顺着循环之路，开始他们的一生
　　 来不及警觉或者回味
　　 一场暮冬的雪悄然而至
　　 覆盖住我们身后的脚印
　　 归路已绝，大地面露饥色
　　 而时钟旋转节奏从未停息
　　 从春至冬，归于我日渐空旷的内心
　　
　　 十三、一棵树
　　
　　 树叶喧哗，倾听一棵树沉默的心声
　　 以及我们在暮春不期而至的相遇
　　 遁迹于山林，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阅尽人间冷暖，毅然决然抽身而去
　　 允许鹰隼掠过头顶
　　 允许暴雨从天而降
　　 允许每一个路过的人经过你身边
　　 尔后，将你遗忘
　　 直到有一天你孤独的模样
　　 被来来往往的人留在画中
　　 存在手机相册中
　　 成为尘世的一道风景，或者
　　 一根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