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友宝(短篇小说)
菊花的打扮和长相,显然很入奶奶的法眼。她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嘴巴里只管念叨:“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是菊花吗?阿弥陀佛……”
菊花见状,掩面扑哧一笑,随即向奶奶鞠了一躬,道:“您一定是奶奶吧……我是菊花!”
奶奶激动得流了泪,伸手一把拉住了菊花的胳膊,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喃喃着道:“是菊花!是菊花!好闺女!好闺女!真的来了……我还当是梦呢!”
“奶奶,是真的!我是菊花!”
奶奶用衣角擦了泪,慌忙又想起了什么,抖抖索索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颤颤巍巍地塞到菊花手里,道:“闺女,拿着,喜气喜气!”
菊花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身旁帮他提行李的友宝,才羞怯着道:“谢谢奶奶!”便接了那个沉甸甸的红包。
三月初九,菊花和友宝到镇民政办领了结婚证,奶奶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三月十六这天是正日,双方来了二三十个亲友,菊花的爸爸和大哥,以及福根都来了。
喜宴是在镇上的“喜来乐”饭店办的,现场是既喜庆又简单。友宝家的亲戚本就不多,总共也不过四五桌的客人。酒宴上,菊花一直都美滋滋地招呼着客人,友宝象是换了个人似的,跟在媳妇身后围着几桌客人敬酒。
爷爷奶奶看着孝顺贤惠的孙媳妇,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六
一个月后,友宝夫妻俩就辞别了依依不舍的爷爷奶奶,离开了家,一起去了工地上。
在工地,老工友们又给他俩贺了喜,包工头还破例给他俩专门租了一间小屋。自此,菊花在工地上学做钢筋工。菊花虽然文化不高,但很聪明,一学就会。
一个多月过去了,友宝发现菊花偶尔会背着他打电话,似乎有啥事瞒着他,但他也不问究竟。
有一天中午,菊花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菊花拿起手机,看了号码,不由得有些慌张,拿着手机便立即出了小屋。
菊花在小屋边的过道里,低声啜泣着道:“娇娇,妈妈在外头干活呢,没办法回去,让爷爷奶奶赶快送你去医院看啊……”
菊花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友宝。
友宝的眼睛里,向她射出犀利而冰冷的目光!她浑身一颤,脸上先是一阵燥热,继而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又变得很冰凉,心里一阵慌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十几秒钟后,菊花也反应了过来,见友宝还是那么死死地盯着自己,便急得两眼流出了泪。
友宝的出现,使菊花大受打击,她想到的只是尽快摆脱目前所遭受的困难,根本顾不得自己的眼泪。此刻的她,只因自己的秘密完全败露,心里没了一点儿的底气。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倍感无助乏力,只觉得浑身发软,颓然地瘫了下去……
幸好,友宝这时也清醒过来,及时上前,伸出胳膊扶住了她。友宝看着臂弯里的菊花,只见眼泪顺着她的两颊往下流着,滴落到他的胳膊上。
友宝把近乎虚脱了的菊花搀进了屋,让她在床上坐下来,自己端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不急不恼地望着她,像是十分冷静地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菊花扑倒在床上,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抬起泪眼,鼓起了勇气,愧疚地对友宝道:“友宝哥,对不起,我……我骗了你……”
“你……”友宝淡淡地,内心很矛盾。
菊花的解释,让友宝沉默了好几天。白天,他依旧卖力地干活,晚上,他任凭菊花再怎么解释,他只是沉默不语。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友宝爬起来忽然对菊花道:“咱回吧,把娇娇也接回去!”身心憔悴的菊花听了,一下扑到友宝的怀里,哭了。当天下午,夫妻俩辞别了工友和老板,踏上了回四川的高铁。
在高铁上,菊花问友宝:“你不嫌弃娇娇吗?”
友宝看着快速闪过的窗外风景,淡然道:“不能让娇娇打小就和我一样。”
“可爷爷奶奶他们……”
“不会的。”友宝回答得很干脆。
“友宝哥……”菊花把头靠在了友宝的肩膀上,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两天后,两人从四川接了娇娇,才回到家。一到家,友宝便一五一十地向她道出了实情。
奶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惶恐的娇娇,掩面哭了。见状,友宝和菊花也给爷爷、奶奶下了跪。
友宝跪着道:“奶奶,菊花是好人,娇娇太小了,可不能让她和我一样!”菊花听了,一把搂了娇娇,大哭起来。奶奶忍不住把友宝搂住了,接着,又把菊花母女俩也楼在了怀里。
奶奶流了一会儿泪,才把菊花母女俩给搀起来,道:“只要你们能跟友宝好好过日子,我和他爷爷不怪你。”爷爷在旁也跟着点着头……
七
半年后,“味友”卤菜店在镇上开张了,店主就是友宝和菊花。
因为口味不错,价格公道,小店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夫妻俩忙得马不停蹄。特别是菊花,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对爷爷奶奶也特别孝顺。爷爷奶奶见小两口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看在眼里,美在心上。
自打娇娇接过来后,镇上人又私下嘲笑说:友宝这个傻子有傻福,讨了个漂亮贤惠、精明能干的二手老婆不说,还凭空得了个二手的女儿。友宝和奶奶听了,就只当没听见。
小店的生意上了正规,家里渐渐有了余钱,生活也自然好起来了。一年后,菊花也有了身孕,爷爷奶奶感觉有了盼头,也更有了精神头。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菊花却感觉友宝最近总丢三落四的,不免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一天晚上,菊花吞吞吐吐地试探奶奶:“奶奶……是不是还在……嫌弃我?我看友宝哥……好像有心事……”
奶奶听出了菊花的担忧和疑虑,笑着解释道:“你多心了,咱家谁也没嫌弃你们娘儿俩!来宝命苦,你还不懂他……他憨傻,也没那个心机!”
菊花却道:“奶奶,友宝哥可不傻,他是心善!心里可明白着呢!”
奶奶红了眼圈欣慰地道:“是嘞,闺女,你能明白这个就好!只要你们俩日子过得好,我和你爷爷就安心了。”又犹豫了半天,才又道,“他这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啊!”
菊花心里虽刚安慰了些,听了奶奶后面的话,不免还是吃了一惊,追问道:“是谁?那个林秀芝?”
“不是!友宝才瞧不起她呢!是那年丢下他跑了的那个!”老人愤恨地说,却没说出那人的名字。
菊花听了,心里立即就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惊讶,不免把话在心里咀嚼了一番,也觉察出了其中的滋味。虽然时过境迁,事隔多年,她依然能感觉出奶奶对友宝母亲的憎恨,想继续问明白,却不好再问下去。
晚上,她躺在床上问友宝:“友宝哥,后来你见过……她了没?”
友宝有些惊讶,用疑惑的眼光望着菊花。
菊花忙解释道:“你别疑心,就是……你那个妈……”
友宝沉默着。
“你……去找过她吗?”
友宝未置可否。
“你什么时候去的?”
“上中学的时候去过一次。”
“家里怎么……连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
“早就奶奶给收起来了。”
菊花心里一阵发酸,自言自语道:“看得出来,奶奶还在恨她……”又问友宝,“你恨她吗?”
友宝愣了一会儿,却又摇了摇头,眼睛里却闪动着忧郁的目光。
菊花忽然就明白了:“友宝的确很为难,奶奶对他母亲当年的行为所产生的恨是那么的深,而他从没有断绝过对自己母亲的思念!
“友宝哥,她住在哪儿?”
“住在县城的……”他说了一个地址。
“后来去找过她吗?”
“小时候奶奶不让去,上中学的时候偷偷去看过她,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想了。”
“你是怕奶奶心里难过,是吗?”
友宝低着头,一时又不言语了。
八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夫妻俩收了摊,菊花笑着对友宝说道:“友宝哥,我今天去一趟县城,镇上的张医生让我去县医院检查一下。”
“那我也去。”
“不用你陪着,才几个月大,我能行。”
当天晚上,菊花在房间里悄悄跟友宝咬耳朵:“我今天做了一件事。”
“啥事?”
“你猜?”
“一定是检查出是儿子还是丫头了?”
“瞎说,再猜?”
“嗯……猜不着。”
“我……我去找你妈了。”
友宝讶异地问道:“你咋能……”接着却又问,“你怎么找到她的?”
“我按照你说的那个地址,到了那条街,一问名字就找到了。虽然那条街改建了,但她一直没搬过家,不然……还真的找不到她。”
友宝按耐住内心的不安,问道:“她……怎么样?”
“挺好的。”
“哦……”
“你妈说……希望你去看看她。”
友宝忽然就发了怒,大声道:“不去!不去!不去!”
友宝竭力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愤恨,焦躁地在屋子里走动。
菊花看着他晃动的身形,耐心地劝解道:“既然一直想她,就应该去看看她……”
友宝忽然打断了菊花,停住了脚步,对着她咆哮着道:“不!她既然不要我了,我干嘛还要去认她!”
“你知道吗,你妈一直都没搬家,就是为了等你!”菊花悠悠地道。
友宝听了,呆在了那里。
“她说,她担心一旦搬了家,你就找不到她了。其实……她知道你偷偷去看过她……”
友宝很矛盾地自言自语道:“是吗?是吗……”
“今天,你妈哭了,她说对不起老罗家,尤其对不起你!说她不该丢下你……她还说,当初离开是有原因的,也希望你能原谅她。”
友宝冷笑了,道:“原因?什么原因?”
“因为,当时家里穷,她实在太艰难了,感觉一点盼头都没有了,所以才不得不丢下你……她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一直都没忘了你。可她也不敢再回来看你,因为怕你们瞧不起她,所以……”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并把手机伸向了友宝,又道,“她还给我留了电话号码……”
友宝并没有伸手去接手机,而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个手机。
菊花竭力心平气和地鼓励他道:“友宝哥,打给她吧。”
友宝忽然扑向手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翻盖,却又停住了,呆在了那里,眼泪却从眼眶里奔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