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营全体战士列队坟茔之前，一营教导员赵宏林主持了追悼仪式。原本浩浩荡荡齐装满员的一营，如今只剩不到一个连的人。当赵宏林宣布默哀的时候，很多战士忍不住哭出了声。
　　 赵宏林转身面对大家说道：“同志们，这次我们的损失的确很大。但是井上联队的损失也不小。更重要的是，这一仗打出了我们八路军的气势，打击了鬼子的嚣张气焰，让老百姓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同志们，擦干你们的眼泪，把悲伤化作对鬼子的仇恨，化作手中的刀和枪，化作消灭侵略者的勇气和力量！你们要记住，敌人越是疯狂，就说明他们越心虚，就说明他们离失败不远了！我们要利用一切机会，团结一切可团结的抗日力量，不断发展壮大自己，不断地消灭敌人！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面临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也会有更大的牺牲。我要求你们，充分发扬我军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抱定必胜的信心和决心，誓与日寇，血战到底！”
　　 “誓与日寇，血战到底！”
　　 战士们纷纷擦干眼泪振臂高呼，这吼声既是对牺牲的战友的承诺，也是对日寇发出的挑战。
　　 “下面我宣布，曹大山同志任一营营长。关山海同志为一连连长，姚宝才同志为一连指导员。莫日根同志为一连一排代理排长，江文才同志为一连一排代理副排长。”
　　 赵宏林宣布任命的时候，莫日根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当了排长，他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十几个兵，觉得自己这个排长跟班长没啥区别。
　　 回到一连驻地之后，莫日根坐在一班门口的台阶上发呆，江文才挨着莫日根坐了下来。
　　 “想啥呢？”
　　 “想怎么给营长老班长他们报仇。”
　　 “想好了吗？”
　　 “鬼子装备比我们好，硬拼肯定不行。哥，你帮我想呗。”
　　 江文才掏出两本书递给了莫日根。
　　 “教导员给你的，叫你好好学。”
　　 “论持久战，论游，游啥战？”
　　 “游击战。”
　　 “写的啥？”
　　 “写的是啥时候能把鬼子赶出中国，怎么才能更好地打鬼子。”
　　 “哥，你快教我！”
　　 三天后，莫日根拽着江文才跑进了连部。
　　 “连长，指导员，我知道怎么给营长报仇了！”
　　 草原上下雪了，在这时候即使是最勤快的牧人也会躲进毡包里围着火炉取暖。积雪覆盖的草原上，没了成群的牛羊也没了牧人的歌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吴林县城里井上联队指挥部内，井上敬一和加藤面对面跪坐在榻榻米上，二人中间的小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两壶清酒。
　　 “加藤君，祝贺你晋升中佐，你将接替铃木君的职务，铃木大队今后就要改成加藤大队了。”
　　 “多谢联队长栽培，加藤定当为天皇陛下奋战不止。”
　　 “加藤君，你和你的加藤大队必须驻扎在乌兰布花，陶里也归你管辖。你必须将陶里和乌兰布花建成两道钢铁防线，要确保我联队后背的安全。”
　　 “阁下，卑职明白阁下的用意，井上联队本来就是为保障铁路线的畅通才驻扎在吴林县的。若要保住铁路线就必须保住吴林，若要保住吴林就必须把乌兰布花和陶里建成钢铁防线。请阁下放心，只要补充兵员和装备物资能及时到位，卑职可以保证联队的后背安全！”
　　 “好。那就拜托加藤君了。”
　　 乌兰布花的城门洞里，当了大队长管着两个伪军中队的王金仓正在等候加藤的到来。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王金仓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能把人冻成石头的鬼天气，八路军本事再大怕是也出不来了吧？加藤来了，这下我就更踏实了。”
　　 王金仓想得挺美，可是当他见到加藤之后，加藤的一句话就让王金仓的心里瓦凉瓦凉的。
　　 “王桑，你和你的部队立刻到陶里去！”
　　 “这？”
　　 “你只能带一个中队去。”
　　 “啊？”
　　 “还有，如果你遇到了那个用狼刀的莫日根，就把这封信交给他。”
　　 “这？嗨。”
　　
　　 十四
　　 雪虽然停了，但草原上却刮起了白毛风，它将积雪掀飞到空中满天翻卷，草原上白漫漫的一片，隔着几十步远都看不见人影儿。陶里城更加残破了，呼啸的白毛风穿过之后雪沫子纷纷扬扬地落下，变成了厚厚的积雪，岗楼被积雪埋住了，碉堡的门和射击孔已经被羊皮堵住，地上的积雪已经和碉堡顶上的积雪连成了一片。哨兵早没影了，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那些伪军才不会顶着白毛风站岗放哨呢。对于已经处于不设防状态的陶里，王金仓是不管的，这时候他正躲在大队部里跟他的副官发牢骚呢。
　　 “哼！加藤那个王八蛋，把老子撵到陶里受罪不说，还不给老子多弄些物资。乌兰布花仓库里成堆的棉衣、粮食、牛肉罐头都留着下崽儿啊！他娘的小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大队长，为了弟兄们不被冻死饿死，您就受受委屈再求求加藤那个王八蛋吧。”
　　 “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给他打了多少电话说了多少好话，可那王八蛋就是不给，你说我还能咋办？我也没得罪过他呀！”
　　 “大队长，我琢磨着大概是您没把那封信交给莫日根。所以，那王八蛋就诚心折腾咱们。”
　　 “唉。应该是这样的，要不你跑一趟？”
　　 “大队长啊，兄弟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吃奶的孩子，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活命呢，您就饶了我吧。”
　　 “你也知道狼刀莫日根不好惹啊！八路这回吃了大亏，心里指定正窝火呢。咱也不知道加藤信里写的啥，万一惹恼了莫日根，那一刀下来咱小命就没了。缺吃少穿总比被狼刀砍了脑袋强吧。忍忍，先忍忍。”
　　 “唉，那就先忍忍。大队长，你说鬼子不把咱当人看，八路和老百姓也不拿咱当好人看，做人做到这地步还活个什么劲啊！这汉奸的骂名怕是要背一辈子喽，怕是死了都没脸见祖宗了！”
　　 正说着话，门被人一脚踹开，寒风夹裹着雪化灌进屋子里，三个穿着羊皮袄，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出现在门口。当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是谁后，王金仓和副官顿时变成了被狼逼到墙角的小羊羔。
　　 王金仓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说道：“莫日根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队长，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听说你受了加藤的气，手下兄弟缺吃少穿。所以呀，我就给你送点吃的喝的来。”
　　 “兄弟，咱们都是明白人，你有话就直说吧。”
　　 莫日根靠近王金仓，他唰地敞开羊皮袄，亮出了腰间成排的手榴弹还有那把狼刀。
　　 王金仓连忙喊道：“莫日根兄弟，咱哥俩还用客气吗？你是知道的，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这是曲线救国。兄弟你说，让我干啥？”
　　 莫日根嘿嘿一笑，把手搭在了王金仓的肩上。
　　 三天后的中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日军大队部里响起，加藤拿起电话就听到王金仓焦急的喊声和急促的枪声及爆炸声。
　　 “太君，八路来啦，狼刀莫日根带着人把我围住了！”
　　 “真的是他？”
　　 “是他，肯定是他！”
　　 “我的信？”
　　 “给他了，可是他还是不肯走，说是缺吃少穿没武器弹药，要从我这抢。他还说要跟太君你单打独斗！”
　　 “呦西！王桑你的功劳大大滴。坚持住，我马上就到！”
　　 “太君你可得快点啊，我撑不了多一会啦！太君，太。”
　　 电话突然中断，加藤扔下话筒对副官说道：“集合！”
　　 “阁下，会不会是八路军的圈套？”
　　 “之前八路军损失惨重，他们现在的兵力连陶里都攻不下。他们在虚张声势，他们最怕的就是我增援陶里。可惜，如果他们不剪断电话线，或许我会犹豫。现在他们剪断了电话线，说明他们心虚了。狼刀莫日根，他是个有勇无谋之辈，我给他和我单独决斗的机会。出发！”
　　 “嗨伊！”
　　 半个小时后，加藤率领五十多个鬼子骑兵出了乌兰布花。天空晴朗无风，阳光照在积雪上放射出刺眼的白光。加藤下令全体戴上护目镜，放下战马的护眼，五十多个鬼子骑兵踏着厚厚的积雪前往乌兰布花。
　　 由于积雪很深战马走起来挺费劲，而且加藤也是想保存战马的体力，所以鬼子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至于王金仓和他手下那帮伪军的死活，根本就不在加藤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鬼子的队伍距离陶里还有十多里地的时候，路旁的雪窝子里出现了一个个小洞，一支支枪从小洞里慢慢伸出，黑洞洞的枪口跟着鬼子骑兵缓缓移动。
　　 行进中的加藤突然勒住了战马，因为就在刚才，他无意中看到路边冒出了一团火光。
　　 砰！嗖！
　　 加藤身边的副官身子一歪，头部一侧喷出的血溅到了加藤身上。
　　 “有埋伏，转进！”
　　 加藤大喊一声催马就跑，但他的喊声很快就被枪声盖住，子弹从大路两侧的雪窝子里射出，外围的鬼子骑兵接连中弹从马上摔了下去，侥幸没被打死的鬼子一边催马狂奔一边摘下步骑枪还击。
　　 见鬼子要逃，一个个八路军战士从雪窝子蹿了出来，一边射击一边迈开被冻得麻木的双腿追着鬼子打。
　　 厚厚的积雪使得战马的速度和冲击力被抵消了一大半，这就意味着鬼子骑兵的而战斗直线下降。此时的加藤，要么选择下马作战，要么率队迅速冲出伏击圈。
　　 加藤发现从雪窝子蹿出来的八路军绝对超过了一个连的兵力。误入伏击圈，战斗力受限，敌军兵力是己方一倍以上，此时硬拼是非常不明智的，所以加藤选择了突围。返回乌兰布花的道路被八路军堵住了，加藤只得率队逃往陶里。
　　 积雪虽然让战马的速度下降了不少，但八路军因为全是步兵的缘故，追击的速度更慢。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加藤终于冲出伏击圈甩掉追兵靠近了陶里城。而此时，跟着加藤的鬼子骑兵只有三十多人了。
　　 淘里城的南豁口就在眼前，看见岗楼上还插着伪蒙军的旗子，加藤悬着的心立刻落回肚子里，他毫不犹豫地催马冲进了南豁口，三十多个鬼子骑兵也紧跟加藤着冲了进去。
　　 刚冲进陶里的加藤大声喊着王金仓的名字，就在这时候，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鬼子们的头顶上响起。
　　 “给我打！”
　　
　　 十五
　　 枪声很快停息，三十多鬼子骑兵现在全都躺在地上。身陷绝境的加藤，脸上却没有一丝慌张，他的眼神中全是兴奋与渴望。在他的对面，莫日根端坐在枣红马上静静地看着加藤。
　　 “我叫加藤静介，我的信你一定收到了。”
　　 “收到了，我接受你的挑战。”
　　 “莫日根，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八路军已经攻入了乌兰布花，对吗？”
　　 “对！我们一营损失的确不小，但是你们忘了，八路军不止一个营。就算我们只有一个营，就算我们都战死了，还有亿万铮铮铁骨的中国人继续和你们战斗，直到把你们赶出中国为止！”
　　 “中日两国之战现在与你我无关，接下来的战斗是你和我的对决。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胜负无论，至死方休！”
　　 莫日根的右手抬起握住了背上的狼刀，狼刀缓缓出鞘，寒光四射，杀气纵横。
　　 “八路军排长，狼刀莫日根！”
　　 “大日本武士，加藤静介！”
　　 两人手中的刀同时向下斜劈，又迅速收回立于面前。骑兵这个古老的兵种，即使到了现代也依旧保留着独有的骄傲和礼节。即使下一刻就是你死我活，但依旧要一丝不苟地向对方行礼致敬。当然，前提是对战双方都认可对方，都把对方视为值得尊敬的对手时才会如此。从古至今，不管武器装备怎么变化，有一条原则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强者为尊！
　　 寒风呼啸而过，周围的一切似乎静止了，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两匹马和两把刀。突然，两匹马同时动了。
　　 马蹄声越来越急促，骤然加速给战马的内脏造成的压迫化作两股白色的雾气从战马的鼻孔中急速喷出。强健的肌肉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使得两匹战马的速度瞬间达到了极致，两把锋利的刀指向对方，两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对方的要害。
　　 两匹战马的头在快要相撞时迅速偏向一侧，两把刀带着啸声劈向对方。短暂的金铁交鸣过后，两匹马迅速拉开距离，当速度减慢之后，在缰绳的牵引下调转方向重新面对对方。
　　 “加藤静介，你输了！”
　　 加藤静介手举马刀似乎是要再次冲向莫日根，但是，加藤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右腹部厚实的军装已经被破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从破口里涌出，顺着他的腿滴到了地上。
　　 莫日根收回了指向加藤的狼刀，他把狼刀扛在右肩上。
　　 “加藤静介，八路军优待俘虏，投降吧！”
　　 扑通一声，加藤静介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莫日根催马上前俯视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加藤静介。
　　 “莫日根，不要砍我的头，请给我最后的尊严。”
　　 “加藤静介，我们八路军和你们不一样，我答应你。”
　　 加藤静介紧绷着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他平静地躺在地上再也没说一句话。
　　 乌兰布花城内的枪声逐渐停息，这一仗打得畅快淋漓，不仅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重镇乌兰布花，消灭了大量的鬼子伪军，还缴获了大批的物资和武器弹药。此时的乌兰布花异常热闹，支前的群众们赶着大车运送战利品和伤员。
　　 一营长曹大山用力地拥抱了二营长和三营长。
　　 “我的老伙计呀，这个冬天咱们再也不愁吃不愁喝，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啥也不说了，我请你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