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补课(小说)
吴果接来热水,拉起了隔帘,将病人的裤子脱下来,绞干手巾递给她,病人说:“你是来服侍我的,当然是你擦抹,把手巾给我干嘛?”
吴果便细心擦抹起来,擦抹了前胯又擦抹屁股,一股骚气直往鼻孔里钻,她屏住呼吸,把脑壳偏向一边。
换了两次热水,终于把病人弄得干干净净,病人身子舒服起来,精神也好起来,她对吴果说:“我叫姜琴,在一家培训学校工作,是个单亲妈妈。”
“你的脚怎么摔断了呢?”吴果还是想探个究竟。
“我跳楼摔断的,俗话说,人一背时,盐罐子里也生蛆。你看我跳楼,也不知去选择十几层高的楼跳,比如这所医院,它就有17层楼高,我竟然就在培训学校楼上跳下来,它只有3层高,下面还是草地,没把我摔死,倒摔成了一个残疾。粉碎性骨折,我不知要治多久,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钱,这是14楼吧,总之,我还是要爬到屋顶去再跳一次的。”
吴果说:“你还想再跳一次,你以为是运动员跳水啊,运动员跳水也只有3层楼高,你从17楼往下跳,会把你摔成四翼八块的。”
“没意思,活着没意思,死了一了百了。”
“你说你是单亲妈妈,耐不住寂寞再找个就是啦,你说你是单亲妈妈,说明你还有子女啦,为什么要丢下他们不管?”
“我就是管不了他们啊,两个孩子,补一天课就要900元钱,我在培训学校工作一个月只有3000元钱,你叫我如何活啊!这天杀的补课不知是谁发明的,死绝他一家人的冇良心,他以为我们都是官啊!”
六
吴果这天在医院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个单亲妈妈,拿着3000元的月工资,要独自抚养两个读中学的儿女,你就是刮了她的皮她也养不起啊,选择跳楼自杀似乎是唯一出路。
姜琴还不到40岁啊,生命在这时候画上休止符是不是可惜了呀?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吴果一边吃饭一边和家人说着今天的见闻,陈国富听后没做声,依然闷声吃饭,书文说:“妈妈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补课孩子的妈妈都得去跳楼自杀啊?”
“书文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妈妈是这个意思吗?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杀,他活不下去了,他活着没一点念想了,走投无路了才去自杀的!”吴果开始教训儿子。
雅亦说:“妈妈你可不能学样啊,我们不能没有妈妈。”
陈国富白了雅亦一眼说:“别乱说话,”然后又对着吴果说:“不要和孩子们说这么重大的问题。”
为什么说不得?陈国富没说明原因。吴果一想也是,今后自己的嘴巴可要注意点啊,孩子的话,往往一语成谶。
又过了十天吧,一天早上刚起床,吴果就接到了婆婆的电话,说她公公又不行了,要她告诉陈国富马上送医院。吴果顾不得弄饭,就和丈夫开车一起来到婆婆的住地,进得家门,只见公公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陈国富一看就知道,准又是心脏出了毛病。
陈国富问吴果带钱了没有,吴果点了点头。
车子拖着陈父一路奔向医院,在急诊科看了一下,医生就叫他们送到心内科去住院,他们说,这肯定是冠心病,要安支架。
其实,吴果他们慌张也是空事,医生8点到岗,然后是开医生会,再开护士会,接着就是医生查房,查完房后,一般是九点半,这时候,他才有空来瞅你。
吴果只好打电话给单位,叫人帮忙请假,说他们夫妻今天不得去上班。单位批不批假不是他们的事。
现在的医生看病,不管三七二十一,无一例外都是开单子叫你先做各种仪器检查,仪器说你有病你就一定有病,陈父的检查十一点半钟才做完,下午四点钟才有结果,它的心脏动脉管有两根各堵塞百分之八十五,只差一点,就全部塞死。
有了这个结果,下一步如何办?安支架呗,而且是要安两个。陈富国问吴果的时候,吴果就是这样回答的,陈富国说:“安两个支架多少钱啊?”
“两万多元钱吧,一起准备三万元钱啰,”吴果回答说。
陈富国不做声了,站在一边打他的游戏去了。
心内科在10楼,住在同一病室的吴兴病友说:“这医院呀,就是吞钱的豺狼,他不管你有钱无钱,张着嘴巴只准备吞你。前几天,14楼的一位病友就因为无钱治疗,跳楼自杀了。”
14楼,跳楼自杀!这人是谁啊,是不是自己服侍过的那个姜琴病友?吴果在护士站来回走了几圈,想找个护士问问,可是,护士们都忙得胯里出水,她就放弃了询问。
问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死了。
七
陈父做完手术后,在医院里又休息了两天就出院回去了,这一次治病,吴果的家底被彻底掏空了。
没钱了不说,还把人拖得瘦了一大圈,陈国富是独生子,吴果是独生女,双方的父母亲一生病,担子就压在他们二人身上,两个人一年的工资加上年终奖励,大约是16万元钱的样子,按说,这个水平应该是过的幸福日子,可是,吴果就是看不到幸福二字,她不知道幸福跑哪里去了,两个孩子读书要钱,补课要钱;四个老人治病要钱,吃药要钱。还有房贷,还有车贷,一想到这些,吴果就觉得压力山大,她总在想,如果自己也是姜琴的那种生存状态,是不是早就自寻死路了,这样活着太憋屈了,真是早死早超生。
又一个周日到了,书文伸手找妈妈要钱,开口就要2400元,吴果问他要这么多钱干嘛,他说去参加一对一补课,一节课800元,三节课2400元。
吴果说:“你就是个穷孩子,不要学别人的样,你爸爸不是官,我也不是做生意的富婆,你去参加普通班补课得了。”
书文说:“我们班前五名的孩子都是一对一补课,只我一人在普通班补课,多没面子啊。”
“穷人要什么面子啊,谁叫你不生在富人家里的?”吴果很生气,拿了900元钱给他们姐弟,自己就出门了。她今天还是去医院做护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就为那一天130元钱吗?
一路上,吴果越想越气,自己也曾经是天之骄子,自己原以为读了个大学今后会尽是好日子在等着她,谁知是这个样子,生活一步一步把她套牢,先是用婚姻把她套牢,接着是小家庭把她套牢,后来是子女把她套牢,直到她不能正常呼吸了,艰于呼吸了。
在负一楼等电梯,等了好一会,进去后按了一下14号,电梯在缓缓上升,每经过一层楼面就要停一次,爬到13楼的时候,吴果突然在17号点了一下,17号便亮红圈了。
当电梯停在17楼的时候,电梯里就只有吴果一个人了,她走出电梯,寻到了楼梯,一步步顺着楼梯走上去,来到了医院大楼的天面。
吴果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站到这么高的高处看过岳阳城,远望南湖,它就是一面青镜,镶嵌在城市的高楼间。西望洞庭湖,它就是个大水塘,东升的太阳照着它,波光粼粼。东边是什么呢,北边是什么呢?除开高楼就是高楼,没一点感情。
吴果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姜琴是在哪里跳下去的,天面上还有没有她留下的痕迹?这么高迎风扑下,是垂直降落还是会偏离垂线?吴果找不到答案。
她站在这里,城市的喧嚣远离了她,她在静静思索着姜琴的感受,姜琴跳下去的一瞬间是如何想的呢?
地面上终于有人发现了医院楼顶上的吴果,从地上看吴果,那就是一只鸟停留在屋檐边上。
这个发现者一定是医院里的医生,他立刻打电话到16楼的护士站,16楼是老干疗养楼,那里的护士相对来说轻松一些,听说天面有人要跳楼自杀时,一窝蜂就涌到了天面。
护士长秋莲跑到吴果身边,猛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说:“有什么事想不开啊,你还这么年轻?”
吴果一脸的惶惑,问她们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