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座山，似玉似龙，如歌如赞。在梦里，它朝我呼唤了无数次；在心中，我仰望了它千百回。
　　 那座山，离我很远很远。
　　 它远在彩云之南，脚踏苍茫的云贵大地，首眺壮丽的雪域高原。是的，那座山，就是——玉龙雪山。
　　 我是南方人，玉龙雪山比我生得更南。南方多山，但雪山却并不多见。多年以前，有朋友赴云南旅游回来对我说，嗨，你还不去走一趟，高原之上有姑苏，姑苏城外有雪山，那城，你想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那山，你想有多壮观就有多壮观，快去吧。
　　 次年，我便真去了。说实话，起初诱惑我的，并不是皑皑的雪山，而是那个被人们夸得天花乱坠的浪漫古城。因为，我是个爱浪漫的人。因此，我就选了一个浪漫的季节，携上办公室一批耍笔杆子的大秘们，飞向彩云之南。
　　 为了在小年轻面前显得自己成熟有才，也为给自己的旅程增加更多的乐趣，临行前，我专门查询了有关介绍丽江的资料。百度告诉我：丽江，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滇西北高原，金沙江上游。乃古代“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要通道。
　　 丽江之名，源于金沙江的别称“丽水”。《云南通志》曰：“江名丽水，源出吐蕃界，共龙川犁牛石下，本名犁水，讹犁为丽。”也就是说，金沙江源于青藏高原的犁牛石，原来叫犁水，后因“犁”与“丽”声音相近而异写为丽水、丽江。
　　 丽江的周边皆是一些让我神往的地方。它北连被藏人称为“心中的日月”的香格里拉，南接盛开着“五朵金花”的大理，西邻聚居着傈僳族人的“怒江大峡谷”，东倚阿哥和阿妹歌声荡漾的泸沽湖。
　　 每一条河流，无论清澈和浑浊，无论甘甜和苦涩，都会用自己的乳汁哺育出一串大的城、小的市和村村落落来。从犁牛石下喷涌而出的金沙江，居然把自己的大号赐给了一个高原小城，足见丽江有其独特的魅力。
　　 据说，那个小城故事多。传闻，那个小城很飘逸。还听说，那个小城有艳遇。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丽江了。
　　
　　 二
　　 与玉龙雪山结缘，是到丽江之后。
　　 那时候，我在县府办负责任综合文字工作。爬格子的活，费心耗脑且不说，还须经常加班到通宵达旦，当时的我憔悴着呢。一米七八的块头，体重只有一百二十斤，一副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样子。
　　 来到昆明，先赴石林去拜访阿诗玛。导游是一个体态丰腴的白族女子，她称我阿黑哥，想不到我真的就被她叫黑了。一来到大理，就患上了高原反应，嘴唇发黑，浑身打颤。什么苍山洱海、风花雪月、蝴蝶泉边、南诏古城，崇圣三塔，风光是何等旖旎，我皆兴致索然；什么白族调、诵经调、本子曲、吹吹腔、洞经古乐，风情是何等独特，我都无心领略。到了丽江就更惨，头像孙悟空被唐僧念了金箍咒，又沉又痛。大家兴致勃勃地去逛古城，我躺在被窝里闹高反，悲催了。
　　 翌日，行程安排去登玉龙雪山。
　　 导游对我说，胖金哥，今天去看玉龙雪山，你吃得消吗？
　　 一到云南，我的称呼几乎天天在改变。在昆明，是阿黑哥；在大理，是阿鹏哥；到了丽江，我立马就变成了胖金哥。听说到香格里拉，便成为扎西，到西双版纳，就会成为毛哆哩，真逗。
　　 我哆嗦着嘴唇说，胖金妹，我连丽江古城都没本事去逛，还能爬得上玉龙雪山吗？
　　 女导游说，那可只能委屈你了，胖金哥。
　　 我说，你不必担心，待会我自个逛古城去。
　　 女导游说，太遗憾了，到丽江旅游，不去玉龙雪山，相当于没来过呀。
　　 没关系，我可以想象。
　　 我这样对她说，也这样安慰自己。事实上，根据我的经验，但凡那些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景区，实际上都没有想象中的好。我就躺在宾馆里想象吧，朝着心的方向。
　　 傍晚时分，同伴们回来了。他们故意忽悠我，说玉龙雪山是如何如何的雄奇秀丽。有几个还脱光了上衣，站在白雪皑皑的雪山顶上摆酷留影。
　　 我羡慕极了。
　　 那一刻，我就在心中默默地许下心愿：回去之后，我就加强运动，练好身体，日后哥哥我非登上这心中的“欧鲁”不可。从此，我的心就被一座山占据了。
　　
　　 三
　　 两年后，还是同一批人，还是在浪漫的夏季，我们再度赴丽江。在那一班秘书眼里，我是他们的师傅，徒弟陪师傅去圆梦，我甚是感动。
　　 到云南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桂林。六个人荡舟漓江，漫步杨溯，观看完《印象刘三姐》后，便直飞丽江。这次，我的体重已经增至一百三十多斤了，仍不显胖，但导游还是叫我胖金哥。幸运的是，这次我没闹高反。
　　 到达丽江的时候，天色已黄昏。旅游餐简单，三下五除二一瞬间就完事。一弯寡白的月亮升起之时，我们步入古城的灯火阑珊处，选一家霓虹闪烁的酒吧坐着。没有艳遇，却也浪漫。我们点了几碟小菜，喝着啤酒。酒吧里有一个弹吉他的歌手。他戴着一顶很有特色的帽子，穿着很有艺术范的衣裳。我们请他演唱，一首歌十块钱。他唱了一首《彩云之南》：
　　 “彩云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飞去，回忆悠长。玉龙雪山，闪耀着眼光；秀色丽江，人在路上……”
　　 他的吉他弹得不错，歌也唱得不错。美妙的音乐是会感染人的。接下来，大家就不要他唱了，他管伴奏，我们自己唱，钱照给，每伴奏一曲，照样十块钱，他很开心，摇头摆尾地弹得特给力。邻桌的是一群来自广州的美女，她们见我们唱得很嗨，遂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于是，两桌之间就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战。我们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她们就唱《万水千山总是情》，我们唱《把悲伤留给自己》，她们就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双方你来我往，这边唱来那边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我想，可能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艳遇了。
　　 次日，天随人愿，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玉龙雪山——这座让我梦里寻她千百度的神山，终于从梦境中走出来，映入了我的眼眸。
　　 玉龙雪山，位于丽江之北，东界丽鸣公路，南起玉湖，西临虎跳峡涧，北至虎跳峡口。它的主峰如扇，名扇子陡，海拔5596米，是北半球最靠近赤道而终年积雪的山脉。纳西人称其为“欧鲁”，意为“天山”。因其十三座雪峰连绵不绝，宛如一条白色的巨龙在腾越翻飞，故称“玉龙”，传说为纳西保护神“三朵”的化身。
　　 感谢上上下下、来回穿梭的缆车，我毫不费力地掠过一棵棵苍翠挺拔的冷杉、红杉和云杉，穿过一缕缕虚无缥缈的云雾，冷峻孤傲地兀立在宵汉之中的玉龙雪山到了。
　　 下了缆车，立在扇子陡下，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冷。那是来自玉龙雪山的风。盛夏的日子，那风浩浩呼啸，仿佛裹着冰，挟着雪，冷嗖嗖的。冷意之后，便是感到眼前特别明亮。那是山上的阳光，白白的阳光照射在白白的雪峰上，反射出一种别样的光芒，既悦目，又刺眼。
　　 白云，恰似一绦绦洁白的哈达，飘拂在雪山顶上。雪山，挺着不屈的头颅，仰望着苍穹在笑。
　　 此情此景，不由地使我想起了一个伟人的诗句：“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四
　　 导游得知我上次闹过高反，就给我买了一个氧气筒，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我走。
　　 我沿着游步道，往高处拾级而上。开始，我有些心虚，尽量放缓呼吸，放慢脚步，像蜗牛爬葡萄树般挪行。走了一段，发现并无不适，就加快步伐。导游说，胖金哥，慢些走，走慢点。我在心里暗笑：什么慢些走，我又不是马儿，老子在梦里不知多少次梦到这雪山了，我是只恨不能身生双翅飞上去，能慢得下来吗？
　　 未几，我就登到了海拔4800米。我还想往上爬，导游说，不行了，这已是冰川公园海拔的最高处，游客只能到此为止。
　　 我与扇子陡合了几张影，独自伫立在风中张目四望。扇子陡，像一把黑白相间的巨扇，白着头，铁着脸，默默地望着我。天公太美了，视野极好。黑色的扇崖上，不时有几丝淡淡的的云彩飘过。眼皮下，四处除了雪，便是亘古的冰川。
　　 不知咋的，此时，我的心情反而冷了下来。我似乎看到那些泛着蓝色寒光的冰川，正在默默哭泣。
　　 据说，由于全球气候变暖，玉龙雪山的冰川正在大面积悄悄退缩。1957年，玉龙雪山地区尚有冰川19条，至2010年，缩减至13条。半个世纪不到，六条活生生的白玉龙就消逝了。更加令人忧心的是，目前，玉龙雪山最大的白水1号冰川冰舌也正在大幅度地后退。
　　 假如冰川消失了，王龙雪山就会变成黑龙雪山了。如此想来，原本由战胜高反、登上雪山而萌生的兴奋感和自豪感，就在我的心里荡然无存。
　　 所以，当与玉龙雪山互相㨄抱地时候，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成功得意之后，往往是寂寞和忧伤。好在我是一个善于调节的人。当跨上缆车下山时，我努力把思绪转向从玉龙雪山身上派生出来的枝叶和花朵上来。
　　 玉龙雪山，是一座梦幻的山。
　　 在它黛青的空谷间，游走着滇金丝猴、金钱豹、云豹、绿尾虹雉等珍稀动物。在它的东簏，画意般泊着一个锦绣的高原草甸，叫甘海子，那里花草如梦，湖水似蓝宝石一样迷人。同样还是在东簏，有一个山谷，叫蓝月谷，那里的景象，与当年英国作家希尔顿笔下的《消失的地平线》中所描写的蓝月亮山谷十分相似。在它莽莽的密林中，有一片叫云杉坪的林间草地，纳西语称“吾鲁游翠谷”，传说那里白鹿当耕牛、赤虎当坐骑、雉鸟来报晓、白雪酿美酒、树上结金果……
　　 雪山如梦，梦里雪山。
　　 回到丽江，当晚我请客。与我同行的兄弟们纷纷向我敬酒，说是热烈祝贺王主任成功征服了玉龙雪山。他们言过了，我只不过是触摸了一下玉龙雪山的躯体而已。那山，在这人世间谁能征服啊！在它面前，人类是何其的渺小。
　　 但我已感到非常满足和幸福。因为，我毕竟与梦里的雪山亲近心语过，此生便不再遗憾。
　　
　　 2020年10月3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