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摊”俗称“地摊”。我对摆地摊的小贩既同情，又有点讨厌。
　　 几年前，我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主路与小区的交叉口）被卖菜、卖水果的小贩堵得水泄不通。地上丢弃了一些烂菜叶、香蕉皮之类的垃圾。我骑的是一辆电瓶车，要是徒步也就罢了。这车辆怎么过啊？叫这个让，不让。
　　 “你从那边过吧。”
　　 于是从那边过，那边说：“我这东西不好挪，你还是从她那儿过吧。”
　　 两边推诿。我一气之下，把电瓶车放在路边，光人从人缝中挤进去，打算等他们收了摊子再来推车子。谁知，我挤进去才迈开两步，“噗通”一声摔个四脚朝天，疼得我直咧嘴，肘部擦破了皮，幸好头没事。也顾不上疼，太丢人了，赶紧爬起来走人。
　　 一双粗糙的大手扶了我一把：“大兄弟，都是我们不好，把路给占了，你没事吧。”
　　 我的脸窘得通红，本想大发脾气，一看到大姐诚恳的样子，何况又不是她拦的路，只好哭笑不得地拂去身上的菜叶和香蕉皮，灰溜溜地走了。几个小贩，相互指责了一番，不过一会又平静了下来。
　　 就在我一瘸一跛地离开时，几个城管来了：“你们像不像话，把路堵成这样了。快往后退！”
　　 我本想返回去告状，虽然不指望他们赔偿什么医疗费，但至少可以让他们道个歉。唉，我这人就是心软，想想他们也不容易，要养家糊口，都想争个有利的位置，好多卖些东西，于是就轻易地原谅了他们。自认倒霉，回家妻子问我怎么回事，都不敢说实话。
　　 从此以后，看到前面有摆地摊的，我都绕着走。
　　 摆地摊的大多是社会底层民众。他们没有正式工作，以摆地摊卖东西挣点小钱为生，他们栉风沐雨，起早摸黑，卖的东西大多是吃的或用的，特点是廉价、方便、实惠、成本低。一直以来，城管对于摆地摊的小商小贩伤透了脑筋，有的人确实占道经营，在城市大街小巷上演了“猫抓老鼠”的好戏。
　　 这似乎是一种永远难以解决的矛盾。今年由于新冠疫情的缘故，国家经济发展放缓，消费暂时低迷，为了刺激经济提高就业率，从今年五月一日起，在保障安全、不占用盲道、消防通道，不侵害他人利益，做好疫情防控和清洁卫生等工作前提下，允许设置临时占道摊点摊区。听到这个好消息，全国小商贩们一片欢腾，城管也松了一口气，一个长期棘手的问题马上迎刃而解。这充分体现了国家对底层民众的包容、理解、关爱之心，是一项切切实实的惠民政策。
　　 暑期的晚上，我和妻子一起出来散步时又经过这里。道路又被许多人围得水泄不通。我对妻子说：“这么晚了还有许多人摆地摊吗？唉，上次……”说漏了嘴，我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
　　 “上次的事我全知道了。有人早告诉我啦！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是受害者，你还取笑我！”我感到很委屈。
　　 我打算往回走，妻子把我拦住了，说要迎难而上，从哪儿跌到，就哪儿爬起来。想想也是，我一个男子汉凭什么认怂？
　　 于是我硬着头皮挤进人群里，原来不是什么卖东西的小贩，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中年男医生在示范救溺水者的操作流程。地上有一块泡沫垫子，上面躺着一位女志愿者，他正在给溺水昏迷的志愿者进行胸部按压，边做边讲解动作要领及注意事项。强调力度要适中，部位要按准，将腹中之水通过合理的按压挤出来，然后进行人工呼吸。先将溺水者的嘴巴轻轻地掰开，再用一只手捏住溺水者的鼻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口对口将空气吹进去。
　　 “呀！亲嘴了！”有小孩子尖叫起来。
　　 “这是人工呼吸，别胡说！”一个中年女人将孩子打了一下。
　　 “地上躺的，是个女的，怎么好意思让他亲，让他摸呢？”有个老太太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些老封建，他们是夫妻俩，有什么关系？即使不是夫妻，为了救人，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啊？”一个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女人白了老人一眼。老人努努嘴，装作没有听见。
　　 “各位，我们夫妻俩在这里摆地摊一不为钱，二不为利，只为了教会大家救人方法。请大家关注我个人的微信公众号，扫码有红包可领。”这位男医生指了指身边牌子上的二维码说。
　　 年轻人最积极，纷纷去扫码关注。有人真的得到了几块钱的红包，也有只得几分钱的。老年人没有手机，也能得到宣传手册和小奖品。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这位男医生名叫田亚军，是市立医院的呼吸科医生，妻子许若兰是重症监护室的护士。
　　 在场的一位熟人告诉我们，他们俩都是安徽援鄂医疗队骨干成员。这次武汉有难，丈夫第一个报名参加，他搂着妻子深情地说：“国家有难，我是党员，我不上，谁上？”
　　 妻子当时沉默了，第二天也递上了入党申请书，要求参加援鄂医疗队。院领导迟疑了片刻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因为他们夫妻俩确实是这方面的业务骨干，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但是他们家一个十岁的女儿姣姣可就苦了，每天跟着姥姥生活，姥姥没读什么书，学习上的困难只有靠自己解决了。这一个多月姣姣学会了独立，变得更懂事了。在与父母视频通话的短暂时间里，姣姣强忍着泪水，安慰父母不要为自己担心。她在自己的作文里写到：妈妈，爸爸，我知道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责任重大，我绝不会给你们拖后腿。我会以你们为荣，我将来也要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护工作者……
　　 “田医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我的妻子是一名儿科护士，她打断了田医生的思绪。
　　 “请大家安静一下，听听这位女士的问题。您请问。”
　　 “您这样自己掏钱做宣传，究竟为了啥？您不觉得亏吗？”
　　 “这个问题，确实有不少人问过，甚至我们也问过自己。”
　　 “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也要为他人，为服务社会而活。我是个医生，干不出什么惊天伟业来，救死扶伤，挽救更多的生命是我的职责。不错，我在湖北救过不少危重病人，虽然累点、苦点，但我心里是快活的，因为这体现了一个医生的价值，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摆地摊宣传救人的方法？这不是作秀，是经过阵痛之后的艰难抉择……”田医生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妻子许若兰替他接着说。
　　 十几天前，乡下老家的侄子溺水身亡了。他的老母亲自知没有起到监护作用，非常惭愧，服农药自杀了。等外出打工的弟弟、弟媳得到消息回来时，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两条人命。弟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家里乱嘈嘈的场景，十分后悔，突然情绪异常激动，用头拼命地撞击门柱。弟媳不住地嚎哭。
　　 父亲早逝，现在除了外出打工的弟弟、弟媳，老家没人了。田亚军作为大哥，要忍住悲伤，操持着丧事，让母亲与侄子入土为安。
　　 那天，从水塘中捞起侄子的老大爷说，救上岸时，孩子已经昏迷，脸色煞白，肚子里灌满了水，鼓得像个亮莹莹的皮球，不过感觉还有心跳。
　　 “哎哟，要是我在现场，他还有得救。”田亚军拍着大腿说。
　　 老大爷说：“我什么都不会啊！等我叫来他奶奶时，他就……”
　　 奶奶自知孙子已死，无脸见小儿子，便抱着一瓶农药躲在厨房里全喝下去了。没一会儿嘴角冒泡，肚子绞痛，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对于家庭的悲剧，兄弟俩都深深地自责。作为大哥，田亚军没有经常回家看望母亲和侄子，没有督促教育到位。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忙，多看看老母亲，多关心侄子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悲剧……
　　 痛定思痛，田亚军决定与妻子一起到处宣传防溺水及救治知识。他们没有钱上新闻媒体宣传，再说了农村的老人也不会看的，他受摆地摊的启发，于是就采用了最原始的宣传方式。为了吸引人来观看，他每次发的红包和小礼品合计在一起都要花费不少钱。
　　 “也许有人觉得我们有点傻，但是我觉得只要多挽救一个生命，多挽救一个家庭，多避免一个事故的发生，就值了。以后我们每天晚上换一个地方，最后还要利用周末到农村去宣传。”田医生说完不禁潸然泪下。人们被他的善举所感动，大家都在悄悄地擦着眼睛，当然也包括我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子汉。要知道，平时乞丐向我要钱，我很少给的。因为我被假乞丐骗过一次。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一百元现金，要知道我们平时都是不带钱出门的，今天的百元现金是朋友还我的，一直揣在口袋里，由于手机支付方便，所以没机会花出去。
　　 在我的带动下，一些年轻人纷纷要求转账给他。
　　 “谢谢大家的好意，这点钱我们还是出得起的。如果大家真的想帮我的话，请大家将我宣传的事发在朋友圈，告诉你们的亲人、朋友，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拜托各位了！”
　　 那一晚，朋友圈一句句热情洋溢的赞颂之语温暖人心。
　　 “奶奶，这上面的字我都认识。”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说。
　　 “那你读读看。”
　　 “一不要到河边游泳；二遇到同伴溺水，不要下水施救，要大声呼喊……”
　　 “我的孙女真乖，记住了吗？”
　　 女儿扑闪着大眼睛，眼神中透着自信，她认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