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冬】果子的成熟(小说)
很长一段时间,我俩都被有房子这个事实搞得迷迷糊糊。
从毕业结婚后直到现在,七八年来一直都是从一个破旧的筒子楼换到另一个更破的筒子楼。有了眼前这个不大且不新的房子真的不需要再搬家了?还真是有点恍惚,它和我们以往住的房子太像了,不对,应该说就是我们以前住的房子。只是它的归属从以前的“某个人家”过渡到我们手里,如同我们那些用了七八年的家具一样,只是家具是从新变到旧的。而这个房子不仅不能像家具一样可以移动,还是一个从旧到更旧的物件。
但好歹我们有了房子,尽管这个房子目前来讲只是名义上属于我们,还需要再有两个七八年叠加之后才能真正是我们的。但那天签下购房合同后——出门,心里到底有了在这个地方扎下根的感觉。种子已经不是种子,它发芽了。这美好未来的嫩芽虽只是才刚刚破土而出,但纤弱的根须终于开始扒住眼下这片土地了。那一刻,空气弥漫的微热和内心深处幸福的叹息,让自己每个毛孔都在扩张着幸福的尖叫,那叫一个舒爽。
那天到家后什么也不想做,我俩很默契地坐在沙发上继续沉浸在幸福中。妻子嫌太安静不够衬托那份喜悦,于是打开电视。娱乐节目上的明星们正在玩“悬崖游戏”。是那种可供人们落脚的纸片依次减少的游戏,每个人都要想办法踩到纸片以支撑更长时间的游戏。这样的游戏,参与者的身体互相纠缠,龇牙咧嘴地做出滑稽表情。有人抵挡不住立足之地的狭小和对手的重量(这是肯定会有的),终于被挤出纸片而惨遭淘汰。以前我看这类节目只会是坐在电视前喝着罐装啤酒呵呵傻笑,现在我却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是那个胜利者,我俩不在让纸片缩小,节目里那个冲着摄像机露出胜利笑容的人就是我。
入住之后,我们举行了好几场乔迁宴。招待双方父母、朋友和同事,这些亲近的人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这样的时候,我们是债务者的事实已经是次要的了。“这么快就买上房子了?”大学同学们纷纷在我朋友圈表示祝贺,虽是冰冷的文字,但我很明确感受到那些语气之中不无羡慕。每当这时,我总是难为情地辩解:“那又怎样,不过是个房奴罢了。”一个家伙回复道:“我只是个奴,而你是房奴,多好啊……”
一切都让我觉得,写在购房协议和银行贷款协议上的那个名字仿佛不是我。偶尔在凌晨时分感觉到尿意去卫生间的时候,我会久久地站在浴室门前注视熄了灯的客厅。我检查了所有的东西是不是都在原位,需要妥善保存的东西是否安然无恙,一如以前租房住的时候那些习惯,确保无误后我才会去卧室。
妻子花了多半年时间准备,才最终决定开始着手装扮新家。在搬家之后的那段时间,每个周末她也不出门,窝在家里从网上查看“小面积自助装修”和“家居DIY”等信息,并且跃跃欲试的准备付诸实践。一直以来妻子对“定居”的执念就比我强烈。偶尔妻子也会去各种家装公司,直到确定了家装公司的费用和自己动手的性价比之后,想再一次验证知识就是金钱这个道理,才决定还是自己动手。这对她来说是个重大决定,而我终于在大半年后尝到了当初听从她的决定是多么对的一件事,而我更为这件事感到窃喜。但具体省下我俩多少个月的工资我并不清楚,只是从她干劲十足来看估摸着很是可观吧?
妻选择把阳台当做工作室,因为那里不会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剪剪切切,涂涂抹抹,拼接组装,还重修了一下我们用了将近十年的床和椅子、餐桌和收纳柜。她把褐色椅子漆成了乳白色,把旧桌子涂上柑橘的颜色。为了不让油漆味窜进屋子,妻子干活儿时总要锁紧阳台的门。但搬家之后的几个月里,家里还是从来没断过油漆味、胶水味和增光剂的气味。这是避免不了的,除非是把空气杜绝,但那样会把我俩窒息掉,生命和气味只能相投,不然能怎样。
家具和窗帘的颜色她是慎重选择的,这是妻子了解了“北欧风家具”和“斯堪的纳维亚布艺”后,对价格失望后选择的自救之路。她喜欢情调性很强的设计,而我偏重中国古典风格。当初结婚时的家具选择我依了她,毕竟人家是跟了我这么一个穷小子,有些东西只要她喜欢就好。现在这次是我拗不过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家里一点点变成洋娃娃的房间。我每次说这个她就翻白眼,然后就会开始把我指挥的手忙脚乱,直到累得我不提“洋娃娃的房间”这句话。
我知道妻子需要的不仅仅是定居的事实,还有现实感。她实在是厌倦了仅有需要和必要构成的空间,厌倦了和丑陋的事物生活在一起。妻子想要从不大空间中寻找无限空间的感觉,从每天都面对的生活中寻找去除了生活本身的视觉效果。而妻子在室内装潢方面倾注心血最多的空间当然是客厅和厨房,而不是卧室(我认为那才是最应该有情调的地方)。她把网购的橘黄色双人沙发放进客厅,这是一套布艺沙发,填充物是废旧木料和压缩海绵。还托人找同学的同学过来把放电视的那面墙,注意不是影视墙,只是一面墙,画成那种深浅蓝色组合的星空。我建议把房顶的灯换成能发出梦幻色彩的那种,她没同意,说在夜晚不实用,再说太费钱了。好吧,我也难得真心同意她的观点,尽管她说的费钱我并不那么认为,主要是我怕半夜开错了灯吓着我。
多数时候我对妻子的选择是不做评论的,偶尔妻子询问我的意见,我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不错啊……还好吧!”我不反感让简陋的公寓变得舒适,何况,还喜欢妻子散发出来的明朗气息。
妻子在沙发旁放了一棵漂亮的塑料苹果树,因为她喜欢青苹果。并在亲手制作的木托盘上放了许多用途不明的暖色调罐子,罐子上写着“LOVE”或“HAPPINESS”之类的单词。一侧墙上挂出我俩的结婚证复印件(天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用铁丝和小巧的木夹把证件展示出来像在晾衣服。妻子好像还觉得缺了什么,又在木托盘上贴了三个狗尾巴草图案的夜光贴纸。
第一次来看这套房子的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厨房墙面。在简陋而凌乱的家具中间,只有它在宣扬“美丽”,却又奢华得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格外引人注目。壁纸是很久以前的流行花纹,上面印着一堆堆的红色郁金香,艳丽得近乎肉麻。白色的墙底溅上了黄色的斑痕和分不清是苍蝇屎还是什么东西的黑点,看着让人心里不舒服。妻子神情严肃,挑剔而凝重地盯着壁面,然后小声说:“如果我是以前这个房子的女主人,我会贴简单而清爽的壁纸。”她摆出行家的派头特意指着郁金香,接着说:“这是对室内装修的误解,厨房的颜色因为最是烟火气的,所以最重要的是收纳、布置和配色!”我说:“其实这个家以前的主人因为有孩子所以就放弃了美感。”然后,我特意指了指贴在厨房开关上的臭屁虫贴纸,妻子白了我一眼说了两个字:“讨厌”
房子小怎么整理也很难出效果,入住之前妻子最先修理的就是墙壁。她去了建材城,把厨房和客厅的壁纸全部换成白色,洗手池对面的墙壁换成橄榄色。在白色的空间里,橄榄色理所当然地成了亮点。用妻子的话说,既美观又显得宽敞。妻子在那面墙下又摆放了一个四人餐桌。桌腿是没有光泽的米黄色,桌面是淡橙色,给人以温暖的感觉。原来的餐桌放在客厅一角兼做茶桌和书桌,这是为了家里来客人方便。
妻子在客厅餐桌一侧放了电水壶、绿茶、薄荷茶包、复合维生素以及坚果。而每次我看到插在浴室玻璃杯里的两支牙刷和挂在干燥台的袜子,才真正感觉到生活的气息。家里的装修风格跟个童话世界似的,让我一个大老爷们每每面对朋友到访都觉得难为情。但没办法,谁让我惹不起她。
可我明白平凡的事物和风景恰恰才是奇迹,我也终于明白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女人最是神奇的地方,就是能从无变出有,从而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我深吸一口气后心里默默地想,至少每每进到家里,是不会忍心吵架的。嗯,种子不仅仅是发芽了,还开花了,我俩终于开始筹划果子的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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