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婆婆家有一株葡萄树，它已经生长多年了。茎差不多有手臂那么粗，枝条爬满了整个葡萄架。盛夏，葡萄架上攀缘的葡萄藤和垂挂的葡萄，成为马路边一处独特的风景。
　　 当初回到家乡县城时，婆婆租住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院子里有一片闲地供婆婆种菜。从村里出来的婆婆骨子里有着勤劳的本质，她乐不疲此忙碌在自己的小菜园里，生活过得有情有趣。
　　 可后来，他们在城里新建的市场买了楼房，二层的小楼没有了院子，没有一方闲地供婆婆种菜，婆婆每天无着无落的，这时，亲戚给了她一株葡萄树。亲戚对婆婆说，这个葡萄养好了当年就结葡萄，品种可好呢！
　　 因为马路在砌便道砖时，公婆坚持让民工给预留出一小块空地。回家后，婆婆把葡萄苗栽在这小块空地里，用砖头围起来，给葡萄苗找了一个安稳的位置。
　　 春天里，葡萄苗在阳光雨露下，逍遥自在地成长起来。它露出嫩芽，挨挨挤挤地吐丝攀枝，显示着自己成长的力量。
　　 眼看着葡萄树越长越大，婆婆开始寻找可以搭架字的木棍。邻居们听说婆婆要搭建葡萄架，慷慨地把家里的木棍送给了婆婆。婆婆喜笑颜开，承诺道：等到葡萄熟了，请你们吃葡萄啊！
　　 公公踩着梯子，婆婆在梯子下把一根根木棍递给公公，公公拿着铁丝和钳子，把它们挨个拧扎实。搭建中，他一不小心把手给弄破了，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滴落到地上。婆婆惊叫道：“你的手破了？”
　　 公公说：“不碍事，铁丝划了下！”
　　 婆婆忙着跑到家里拿来创可贴，让公公把伤口包上。就这样，老两口从早晨一直弄到傍晚，一个方方正正的葡萄架耸立在家门口。等我回到家里，看到耸立在家门口的葡萄架，羡慕不已，还是家乡好啊，在城里哪能见到葡萄架呢？
　　 夏季，葡萄树枝枝叶叶把整个架子蔓延成绿色，遮掩成一个凉棚，犹如在婆婆家门口多了一道绿色走廊；晴天里，架子下有邻居在乘凉；雨天里，架子下有路人在避雨；阳光下，架子下打麻将的麻友们车子排成一排；平日里，葡萄架成了人气最旺盛的地方。傍晚，我们搬出椅子，沏一壶茶水，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家长里短地聊着天。月亮不时地透过葡萄架，向架子下洒下斑斓的清辉。柔和的月光中，葡萄的叶子万般娇态地照在脸上，影影绰绰地披满身上；在微风中抚摸下，枝叶轻轻甩动身子，随着我们的说笑声，跳起了轻柔而优美的舞蹈；一家人围架夜话，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夏末秋初，架子下，那密匝匝，郁葱葱的叶子下，一串连着一串的葡萄，仿佛要报恩似的，迫不及待地“下嫁”到婆婆家，争先恐后地站满葡萄架下的位置。秋，在葡萄架里傻睡着，睡出一嘟嘟噜汗籽子，浓缩成压弯架的一串串珍珠。一串串黄绿的、翠绿的、紫红的葡萄挂满了葡萄架，人行期间，如同走进了翡翠、琥珀、玛瑙的珠宝世界，一颗颗葡萄，晶莹剔透，好像在婆婆家门口挂起一个珍珠帘子，煞是好看。
　　 秋越深，葡萄们的外衣越鲜艳。它们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陆续由绿色的内衣换上了紫红色的外套，精神饱满地闪亮登场，给婆婆的家门口增添一抹浓重的色彩。
　　 这时，当我们回到家中，公公便搬出梯子，让爱人爬上梯子去摘葡萄。爱人摘下一串葡萄，我迫不及待地摘下一颗，我塞嘴里，啊！好甜啊，那甜蜜的汁液在嘴里荡漾开来，那种甜蜜，是从嘴里蔓延到心窝里，顿时流遍了我的全身，叫人陶醉。
　　 葡萄不用吐籽，因为它根本没有籽，皮薄肉厚，汁多味甜。它不用深洗，因为它没有农药。用公公的话说：“咱这是纯绿色葡萄，不带一点添加剂。”
　　 葡萄在采摘过程中难免掉在地上，地上四处遗落着零碎葡萄，几个在街上玩耍的孩子，伸着脏兮兮的小手，猫着腰在地上捡着吃。“别吃那个地上的，给你们。”婆婆拿出一串串葡萄塞给这些孩子。孩子们歪着小嘴乐着，嘴里的葡萄顺着他们的牙齿、牙根一直流到他们的心田。
　　 家里有个常客，她是婆婆的邻居臧大娘，街上人都称她脏大娘。听她的称呼，就知道老人境遇不好。是的，老人今年快九十的人了，她穿着很破旧，衣着脏的不见本色。老人命运悲惨，两个儿子先后走了，两个媳妇和孙子孙女对老人感情淡漠，任其自生自灭。老人平日里在家孤独寂寞，喜欢来婆婆家坐着，和她拉拉家常，打发无聊的时光。婆婆把一大串葡萄送给她。老人推辞道：“我一个老婆子要那么多干啥？尝一个就行了。”她摘下一颗葡萄，塞进枯瘪的嘴里：“甜啊！真甜！”老人边咀嚼着边说着，还用袖口擦拭着嘴边的口水。
　　 “给您您就拿走，闲着没事嚼两颗，换换口味！”婆婆把葡萄装进一个塑料袋里，硬塞到她的手中。
　　 “你婆婆是好人啊！你婆婆有福气啊！”老人羡慕地说道，“哪像我，唉，没人疼没人爱的，让人烦啊！”老人触动了伤心事，摇着头，唉声叹气，泪眼婆娑。
　　 “没事您就在我这里家坐着，说说话，心里不闷得慌。”婆婆大声对着臧大娘耳边说着。
　　 “嗯，嗯，不来你这，我真没地方去呢！”老人感慨地说道。
　　 “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咱老姊妹们在一起说得来，心情也好！”婆婆疼惜地说着。
　　 听着婆婆和臧大娘的对话，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公退休后坚持要回到家乡。因为这里的环境适合他们生存，这里的人远比城市里亲近。
　　 婆婆把葡萄挨门送给周围邻居们，送给那些熟悉的卖车老板们。吃着婆婆家的葡萄，他们各个笑逐颜开，都说这葡萄比街上买的好吃多了。
　　 婆婆的乐善好施，使得她在邻居中有了很好的人缘，也使得她在以后独居的日子，赢得了邻居们的关爱。
　　 家里的葡萄除了分给邻居些，婆婆又预留出我们带回的。看着剩余的葡萄，公公风趣地说：“听说喝葡萄酒对身体好，咱也做葡萄酒喝吧！”
　　 那一年，我们真的喝上了公公酿造的葡萄酒。公公自制的葡萄酒酒味纯正，柔和顺滑。喝一口，醇馥幽郁，在嘴中细细品味，回味悠长，久久弥香。
　　 冬天到了，葡萄架上干枯的枝杈却能抵挡凛冽的寒风，给家里带来些温暖。狂风中，架子上的枝杈交错，互相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和着呼呼的风声，好像一场动人心魄的音乐会。大雪纷飞时，婆婆门前没有雪，因为全落在架子上。一眼望去，满架子银花，在冰天雪地里傲然挺立着，蔚为壮观。
　　
　　 二
　　 公公二年前夏季，因身患绝症，开始频繁住院，从发现病情，到在医院去世，经历了夏秋两个季节。这期间，正是家中的葡萄生长期和结果期，葡萄树由于许久没人打理，葡萄树开始萧条。
　　 公公每次从市里医院回来，在家养病的日子，总爱搬着家里的藤椅坐在葡萄架下，望着葡萄架萧条的枝叶惆怅满怀，此时他因为病魔的折磨，已经无力去打理葡萄树了，葡萄树该剪枝了，可他再也没有精力去爬高了！他甚至连抓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每天像个雕塑似的，坐在葡萄架下，望着葡萄架上的葡萄枝叶，思绪沉浸在昔日温馨的回忆中，葡萄树曾经带给他的快乐时光和心灵慰籍，有时候，想着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等到公公去世的时候，葡萄树好像通人性似的，满树枝叶垂落，仿佛在为主人垂泪默哀。灵棚搭在葡萄架旁，哀乐声阵阵，秋风萧萧，葡萄树的枝枝叶叶在秋风中呜咽。从此，再没有男主人为它们剪枝裁叶，葡萄们也少了一双温暖大手的抚摸，葡萄架再听不到男主人那朗朗笑声。这个秋天啊，满葡萄架上载满了沉甸甸的忧愁！
　　 送走公公后，我们和婆婆开始了新的生活。以前有公公和婆婆作伴，我们对婆婆和她家里的一切不用操心，公公走了，爱人作为家中的老大，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照顾母亲的重任。他回到家中，除了照顾婆婆和给婆婆精神安慰外，开始承担起打理葡萄树的担子。他明白，葡萄树，倾注着父亲的心血，也寄托着母亲对生活的希望。让母亲生活在希望中，让父亲走的安心，这才是我们做晚辈对父母的最好报答。
　　 爱人登上梯子，手持剪刀，对着葡萄架子上的枝杈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剪裁一番，把那些已经失去生命力的枯枝剪掉，把还在成长中的新枝摆放稳当。他踩在高高的梯子上，婆婆在葡萄架下指指划划，阳光透过葡萄架温馨地照在他们身上，一老一少的身影组成一幅温婉的画面，他们好像在葡萄架上精心修复着一幅工艺品，直到这幅工艺品圆满为止。
　　
　　 三
　　 瘦身后的葡萄树重新焕发出生命力，今年的葡萄又恢复了往年的旺盛长势。夏天，婆婆在我们家住了一阵子后，惦记着家里的葡萄，一心要回家。见劝不住婆婆，我们只好把她送回了家。
　　 可回家没几天，婆婆邻居小强打来电话，他说婆婆生病住院了。原来，婆婆那天凌晨，突然糖尿病犯了，血糖高得吓人。她浑身发冷，颤抖不止，孱弱无力，头晕目眩，她只能在床上大声呼喊，向周围邻居求救。早起的小强恰好听到婆婆房中传来的呼救声，急忙来敲婆婆的房门，婆婆强支撑身子下床开开门，一下子又晕倒在门口。小强忙把婆婆搀扶起来，让她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其他邻居也闻讯赶到婆婆家中，左边卖窗帘的邻居忙联系城里的我们自家亲戚；隔门的老秦忙着给婆婆找药；卖车的老板忙着开来自家车。身体虚弱的婆婆走路一摇三晃，小强蹲下身子，让婆婆趴在他的后背上，背着婆婆一步步走向小车，车老板急速驾驶着车送婆婆去医院。到了县医院，几个邻居先凑齐了钱，垫付了住院费，婆婆很快住进了县医院。等城里的大姑二姑赶到县医院时，婆婆已经输上了液体。
　　 在我们不在家的日子，婆婆突如其来的一场病，险些要了她的命，幸亏周围的好邻居们出手相助，才把婆婆从危急时刻抢救过来。远亲不如近邻啊！善良的邻居们在婆婆身上演绎出人间大爱戏。当我们听说后，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因为有爱，有感动，我们才不会觉得孤独，才会穿越困难，一路前行。
　　 婆婆出院后，葡萄架上的葡萄也熟了。婆婆立刻吩咐爱人搬过来梯子，让他去葡萄架上摘葡萄。每摘下来一嘟噜，她亲自送到邻居家，右边邻居小强家送去几大嘟噜，左边卖窗帘邻居送去几大嘟噜，老秦家又是几大嘟噜，卖车小老板也送去一大嘟噜。爱人在架子上不断地摘着，婆婆灵巧的身子穿行在街上邻居家中，不停地送着手中的葡萄。
　　 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葡萄，在婆婆手中成了爱的使者。她不用多说感激的话，邻居也不用说推辞的语言，所有的邻里之情，都在甜蜜蜜的葡萄中。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从婆婆的经历中，我才真正悟出这个人生格言。关爱他人，也是快乐自己。人间因为有爱而充满阳光，人们因为有爱而幸福快乐，奉献爱心的人，人们也会把他们铭记在心。
　　 如今，当我憩于静静的葡萄架下，望着那架子上光秃秃的枝枝叉叉，遐想着新的生命正在架子上孕育中，明年葡萄结果季节，葡萄架下又是硕果累累，不禁欣欣然。祝愿婆婆的生活，也如甜蜜的葡萄一样，永远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