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酒食地狱和皛饭(随笔) ——醉话连篇之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是北宋著名诗人苏东坡的名句,每当人们读到它时,便会自觉不自觉的将诗情、画意、人生及诗人联系到一起,浮想联翩,世上谁人不知苏东坡呢?
苏轼是我国文学史上的杰出人物,他的诗、词、散文,代表了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
苏轼不单诗词散文写得好,酒也喝得好,这可以从他的大量文学作品中得到印证。以前面提到的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一词为例,他在题记中记道:“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诗人正是在大醉之余,才能开篇即发出“把酒问青天”的千古绝唱。
再如他的许多诗词里都有着这样豪迈的诗句,如“一樽还酹江月”“酒酣胸胆尚开张”“料峭春风吹酒醒”等,翻开他的诗集,从他众多的诗文作品中,几乎可以闻到阵阵浓郁的酒香。
苏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屡遭贬谪,尽管面对种种不幸,他都能泰然处之,于诗词中抒发豪迈奔放的感情,但有时终不免流露出愁苦难言的悲凉心境,“醉眼朦胧觅归路,松江烟雨晚疏疏”,想见诗人的内心是很凄苦的。这种豪放与悲愁互相矛盾的心境有时就通过饮酒作诗抒发出来,他的诗词或豪气干云、意气风发、激情难遏,或苦闷难遣、黯然神伤、澘然下泪。如“江湖长在眼,诗酒事豪纵”的豪放不羁;如“诗病逢春转深痼,愁魔得酒暂奔忙”的苦闷。
他是著名的文学家,又久居官场,当然饮得好酒。他饮洞庭春色酒时,作诗道:“要当立名字,未用问升斗。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诗人认为饮了这种美酒,可以暂时一扫烦愁。钓诗钩、扫愁帚也成了酒的别名。
他饮用蜂蜜酿制的酒,并作蜜酒歌序:“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绝醇酽”,看来杨的蜜酒比他自酿的蜜酒要好喝得多。他饮冰堂酒,作诗道:“使君已復冰堂酒,更劝重新画舫斋。”在他之后的陆游曾说过:“滑州冰堂酒为天下第一”,可见冰堂酒在两宋时期确实名气很大。
他还饮用一些特殊风味的酒,例如宋代有一种颜色白莹、饶有风味的羊羔酒,是用糯米、肥羊肉等和麦子一起酿造而成的,他饮后作诗:“诚开云梦羔儿酒,快泻钱塘药玉船”。据说,三国时期诸葛亮曾以羊羔儿美酒犒赏三军。《镜花缘》书中记载羊羔酒产于河北省栾城。几年前,栾城酒厂已发掘试制成羊羔美酒,酱香浓郁,我曾有幸得到几瓶,味极醇。
苏轼在贬任地方官吏时,比较关心人民疾苦,在兴修水利、改进农业生产等方面做了些好事。古代南方有一种水上居民叫作蜑户,也作蛋户,他们的社会地位非常低下,长期受封建统治阶级的侮谩,世世代代以船为家,自为婚姻,不得陆居。蜑人酿造的酒叫蜑酒,苏轼也喝过,并称赞说:“蜑酒蘖众毒,酸甜如梨楂”。
人的酒量大小可能是天生的。苏轼虽然喜欢饮酒,但酒量不大,虽经数十年历炼,也无多大起色。他说自己少年时甚至一看见酒杯就醉,更甭提喝酒了。后来虽说能喝个三两杯,也只是呡酒而不能豪饮,“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到了晚年,这种状况仍无多大改观。晚年时他作了一首《纵笔》诗:“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鬚萧散满霜风。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看来他喝点儿酒还上脸。
苏轼还会自己造酒,他被贬惠州时,惠州有罗浮山,他就将家酿酒取名罗浮春,“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他在岭南自酿真一酒,取米、麦、水各一份之意,并注明:“真一色味,颇类予在黄州日所酝蜜酒也。”又可见他还用蜂蜜酿过酒。他酿万家春酒,自赞说:“持我万家春,一酹五柳陶”“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新”。
他还写了一篇《东坡酒经》的文章,实际是他的酿酒经验的总结,文章数百字,由制饼曲到用米为原料酿酒,无不备述。不单实践还要上升到理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苏轼似可称得上是个酿酒专家了。只是理论和实践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或者说理论还可能处于初级阶段,反正这位酿酒专家酿造的酒得不到人们的青睐,人们普遍说他酿的酒很难喝。在黄州时,人家喝了他酿的蜜酒,常常拉肚子。
他既饮得好酒,自然也使得好杯。他使用精美贵重的玉制酒杯,如一种叫“琼舟”的玉杯,他“但持白酒劝佳客,直待琼舟覆玉彝。”还有一种酒杯叫“玉舟”,他“明当罚二子,已洗两玉舟。”有时,他也使用别有情致的酒具,更能体现出诗人的飘逸、潇洒,他“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匏樽是用葫芦做的酒樽。盛夏时节他曾用荷叶做酒杯,叫碧筩杯,作法是将大荷叶放置在像砚台样的木架上,盛上二、三升酒,用簪子把荷叶中心的凹处戳穿通至茎,将茎弯上来,客人轮番用嘴吮吸,像现代人用吸管喝汽水那样。他有诗记之:“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酒香中还泛溢着荷叶的清香。
苏轼看待人生很达观,他认为:“酒能乱性,佛家忌之;酒能养性,仙家爱之”,含有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因此他随遇而安,遇饮酒时须饮酒,不遇也不馋酒,于无醉时作佛,于有酒时成仙。他对于饭食也是如此,古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就没有这许多规矩,只要可口、有营养,都一概受用。他爱吃肉,而且爱吃大块的肉。他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若教不俗又不瘦,顿顿还他笋炒肉。”这与他的“于无醉时作佛,于有酒时成仙”的人生观是一致的。
他还擅长作一道菜,即将整块肉加佐料蒸煮,并总结口诀:“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后来这道佳肴渐渐传播开来,老百姓很喜欢它,亲切地称之为“东坡肉”。由于他如此好吃,别人送他一个外号“老饕(贪食)”,他也不在乎。
说到“东坡肉”,还要多说几句。我们发现现时许多饭店中多有“东坡肘子”这道菜,肥而不腻,颇解馋,每食之,令人大快朵颐。我尝见文静娇媚之女士见此菜端上桌后的一脸馋像,可知此菜端的好吃。东坡肘子盖源于东坡肉矣。
一日,聚会于酒店,我特意为几位女士点了东坡肘子这道菜,就苏轼的话题刚刚聊起,一大盘肉已荡然无存,一位女士边用餐巾纸擦嘴边对我说:“您是紧着说,我们是紧着吃。”我笑着回答:“套用东坡先生的话,我这是‘不合时宜’了,不过请注意,酒肉是‘公’家的,肚子可是自己的。”孰料第二天上班不久,即接到两位女士请假的电话,问何故。一位答:昨晚的东坡肘子吃多了,肠肚不安;另一位答得更妙:夜间满肚腹的不合时宜。令人捧腹。
诗人是热爱生活的,东坡爱竹,不可居无竹。人生浮世,万苦千难,东坡每日面对那婆娑的竹影,眼前是那苍劲的绿色,深的、浅的、浓的、淡的,斑驳陆离的光影,望着那高的、矮的、粗的、细的、直的、斜的竹杆,诗人的心灵受到震颤。不知经过多少日夜的观摩、思考,诗人神灵为之洞开,用朱砂画竹,创出“朱竹”画法,为中国画苑增添一朵奇葩。既超凡脱俗,又食人间烟火,这就是苏东坡的伟大所在。
既然苏轼这样好饮好吃,那么酒宴岂不是多多益善?其实也不尽然。苏轼任杭州通判时,由于酒宴太多,疲於应酬。当然,也可能与他酒量不大有关。宋代朱彧在《萍洲可谈》书中记道:“东坡倅(担任副职)杭,不胜杯酌,诸公钦其才望,朝夕聚首,疲於应接,乃号杭倅为酒食地狱。”可见,苏轼那时就已经把频繁的酒宴当做极大的负担了。联想到今天社会上的用公款大吃大喝之风,该会给人民、国家和企业造成多大的负担啊!
虽然苏轼不时以酒食过频为累,但偶然也有没酒喝的时候。有一次,友人章质夫来信说,送去六瓶酒请他品尝。结果信收到了,酒却迟迟没到,苏轼便写诗“质问”章质夫:“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青州从事也是酒的代称。
还有一次,苏轼对他的老朋友钱穆父说:平常来往,草草相聚,要考虑家里状况,不必铺张浪费。他的话里含有客气之意,钱穆父就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一天,穆父请东坡吃饭,名为“皛”(音小)饭,以东坡这样的大文豪、大吃客,竟不知皛饭为何物。及至端上来一看,原来是米饭一盆、白萝卜一碟、清汤一碗而已,饭、菜、汤,三者皆白,故戏称皛饭。
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到,诗人是幽默的,诗人是达观的,诗人是潇洒的。诗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正是建筑在诗人所处的时代,所走过的坎坷道路上。故而苏轼无论是面对自然界的风风雨雨,抑或是朝堂上的疾风暴雨,都能泰然处之,听之任之。
诗人的心境是平静的,诗人的头脑是清醒的,正如他在那首著名的《定风波》词中所表达的情怀,“料峭春风吹酒醒”“一蓑烟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