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最好的归宿(小说)
入秋了。天很凉。
黄昏时刻,一个老人蜷缩着躺在长椅上,花白的头发,满脸的褶皱,给人一种衰败感。这样的年纪,本该在家里看着电视,逗逗外孙,或者浇浇花草,喂喂小猫小狗。然而她却蜷缩在火车站广场,在嘈杂与冷风并存的长椅上睡觉。
轻微的鼾声,蜷缩的样子,看着让人心里不舒服。因为冷,老人偶尔像蜗牛、鲍鱼之类的软体动物那样,蠕动一下,试图寻找一丝温暖。这里无论环境还是气温都不适合睡觉,但她似乎睡得很香。这样的环境也能睡得香,估计是长久以来的一种习惯。
她的四周,有一群预感到自己即将死亡而心有不甘的蚊子,正在拼尽最后力气试图从老人身上得到用来延续生命的口粮。它们成群结队地围着老人,开启群攻模式,你上我下地“嗡嗡”叫着。瞅准机会就猛扑上去。这些蚊子对于活着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完全顾不上逆风飞翔的辛苦。
老人似乎感觉不到蚊子的存在,她似乎睡得太香了,翻了一个身,蚊子们受到惊吓轰然散开,只留下几个不甘心就此罢休的还在寻找下嘴处。但也没飞几下,那几个蚊子就没有了力气,只好降落在可供落脚喘息的衣服上。它也老了,老蚊子喘息休息的时候,那些已经吃饱喝足在垃圾桶上看热闹的蚊子们,开始对它嘲笑。而老蚊子只是沉默,它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对嘲笑进行还击,因为如果不抓紧时间恢复力气,它会死的。
垃圾桶的味道是最好闻的,老蚊子也想去,但活着和舒适这个选择题是很容易有答案的。于是它在休息够了后又一次飞起来,瞅准血管又一次落下去。可也许是蚊老眼花,也许是饿得头晕眼花,大长腿并没有感觉到血管的跳动。它应该飞起来在找一找脉搏的,但风更大了,只能艰难的移动,想象着也许前进几步就会是血管。好在老人皮肤的皱纹足够多,在行走的时候有足够的扒力。
终于找到了血管,可几次下嘴都如锤子敲打石头般坚硬。这引起旁边垃圾桶休息的蚊子们又一次放肆的嘲笑,其中这个老蚊子的儿女们笑了几声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劝这个老蚊子去飞到那个路过的小孩子身上,说小孩子的皮肤嫩好下嘴。
老蚊子很感动,但它知道自己飞不起来了。只好一下又一下的继续敲打皮肤。可到底是老眼昏花了,以往无坚不摧的吸管失去了准头别进了皱纹里,咔嗒一声,吸管折断了。还没等众蚊的叹息声发出来,睡觉的老人又一个翻身,老蚊子随即被埋在了下面。老蚊子的儿女立刻欢呼:“这真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众蚊子纷纷把卡在喉咙的叹息转成欢呼。紧接着的下一秒它们就忘了老蚊子,因为刚才提到的那个孩子正在旁边走过,于是蚊子们纷纷垂涎看着小孩子,并异口同声责怪着风的大和风的冷让自己无力去尝试又一顿美味。
孩子看看老人问妈妈:“这个奶奶怎么不回家?”妈妈不置可否的说:“也许她没有家。”孩子不解地眨眨眼睛问:“她怎么能没有家呢?喜鹊有家,蚂蚁有家,蜜蜂有家,小猫小狗都有家。她怎么能没有家呢?”
她怎么能没有家呢?妈妈没有和孩子解释什么。事实上,除了老人自己,谁也无法解释。也许连老人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家。
老人甚至不能进入相对温暖的候车室里睡上一觉,因为老人没有车票。没有车票就不能进入候车室,这是规矩。那些规矩没有错,也并不是残忍,正常的秩序不会被某个人而打乱。
我在火车站广场的长椅上坐了半个小时,老人在广场的长椅上睡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老人安静地睡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只是我不知道,熟睡的老人有没有梦,梦里她会不会有家,又是否会梦到属于她的年轻时代?
天更暗了,四周也越发寒冷。我把准备在车上吃的东西,放在老人身边,去了候车大厅,毕竟那里暖和。
两天后,我从北京回来的时候,从卖早点的人和另一个人的闲聊得知,那个长椅上睡觉的老人已经死了,就死在那个长椅上。殡仪车拉走了老人,她就如一片秋天的叶子,回归了大地。
“这真是最好的归宿。”卖早点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