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秋】我与草原有个约定(散文)
一
那一次去草原,不是路过,不是邂逅,我是专程去的。
三毛在《橄榄树》中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林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三毛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她说,她流浪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宽阔的草原。是草原曾经留下她蚀骨且孤独的爱?还是她流浪的足迹在草原绽放出娇艳的花朵?不知。
我的故事不多,人生宛如平常一段歌。但到草原去,我是虔诚的,纯粹的。
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正值草青了,花开了。不曾想,我的心也迷失了——迷失在绿草茵茵的海洋里,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辽阔里。
我是从南方的山中来的,带着浓黛的千山万壑,捎着一丛丛缤纷的红树林。
然而,当我的足迹刚刚在草原上播下第一粒种子的时候,就生根发芽了。然后,便是疯长,蔓延。
蓝色的小河边,有一匹小红马朝我嘶鸣了一声,我的心就醉了,化作了一朵洁白的云,被一群小羊驮到草深花浅的牧歌里,驮向了辽阔的辽阔。
我终于明白:在草原,人是不能奔跑的,就像牧人永远也跑不出那悠扬的长调。辽阔是握不住的,我心中的千重山,红的树、绿的林,在此还抵不过天边的一座毡房,远山脚下的一叶碧草。
天空,垂落在草原的那一头;云彩,游走在草原的眼前头。啊!这是一种怎样的辽阔呵!辽阔得连天空也罩不住,惟有向它贴伏相偎。
来到呼伦贝尔,我才知道,自己被诗人骗了。
二
诗人说,草原很小,风一吹,草一低,就会现出一头牛,两只羊,还有三匹马。
那三匹马,一匹红,一匹白,一匹黑。红的大号赤兔,本名赤菟,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吕布骑过它,却只认关羽,关羽死后归马忠,遂绝食而亡,堪称烈马之王。白的雅名的卢,它是刘备的神骑,如果没有它在檀溪上那神勇的一跃,恐怕三国就无法演义了。黑的唤作楚骓,系楚霸王项羽的最爱。《史记》载,项王骏马名骓,常骑日行千里。及败至乌江,谓亭长曰:“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不忍杀,以赠公”。
在草原,我先看到的是草。草就长在眼前,宛若绿色的海,往四下蔓延开来,向着遥远无限蔓延。那些草,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河流,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湖泊,一直绵延至南边的大兴安岭,东部的松嫩平原边缘,北至额尔古纳河与俄罗斯隔河相望,西与蒙古国交界。
彼时,风不吹,然草在动。那是牛羊从器官里喷发出来的气息,是马群奔腾呼啸所卷起的气流。
马群在天边,像一片彩霞向我飘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挟着风雷,裹着浩浩长风,渐渐的,就形成了雷庭万钧之势,在我的视线里嘶吼着、奔驰着,以无与伦比的造型,奔流而过,在另一个天边又成为一片彩霞。
原先,我准备是要骑着骏马在大草原上驰骋奔腾一番的,但当真正看到了万马奔腾的情景后,我放弃了。
我的遗传基因,就是一棵长在江南水田上的庄稼,永远也成不了驾云驱霞、追风逐电的牧人。
呼伦贝尔草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发祥地。据考,在远古时期,扎赉诺尔人就在呼伦湖一带繁衍生息,创造了呼伦贝尔的原始文化。从秦二世胡亥元年开始,先后有匈奴、拓跋鲜卑、回纥、突厥、黠戛斯、契丹、女真等族在此相继征战和统治。直至十二世纪,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返回呼伦贝尔,在此筹谋了几次决定性的战役,才统一了蒙古高原。为此,呼伦贝尔草原被史学界称为“北方游牧民族的摇篮”。
因而,在呼伦贝尔,我是不敢小瞧草原上的一切生灵的,高大的如是,矮小的亦然。谁能说得清楚呢,一株普普通遍的小草,或许它就是北魏留下的种子;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或许它的前世就是伴随成吉思汗开疆拓土的大雕。
来到草原最后一天的下午,我终于见识了套马表演。
蒙古包外,一片圈着的草地上,站着十几匹五颜六色的马。套马的人,是一个年轻的汉子,穿着蓝色的蒙古长袍,拿着套马杆,骑在一匹黄骠马上,威武又雄壮。过程非常简单,黄骠马一疾驰,套马杆一闪,一匹小白马扬蹄一嘶鸣,结朿了。
套马的汉子叫巴图,是当夜我住宿的蒙古包的主人。他三十未到,血气方刚,经导游乌云一介绍,我们就熟了。
我跟他说,巴图安答,这圈子里的马,天天被你们套来套去的,都成了跑龙套的演员了,这马套得一点都不刺激。
巴图说,咋的,你想看刺激的?
我说,当然了,我很想看一场原生态的套马。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我特喜欢乌兰托娅的那首《套马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草原随你去流浪,你的心海和大地一样宽广……”
乌云说,那可是要另外收费的哦。
我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真正会套马汉子有吗?像乌兰托娅歌里所唱的那种。
巴图瞪了我一眼,说,这样吧,话不要多说了,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套马吧。
小河弯弯,碧水缓缓,绿草如茵遍地花,牛养恰似珍珠洒。
你想要我套哪一匹马?来到一个青青的牧场,巴图问我。
就套那匹大黑马吧。我指着河边一匹正在吃草的马说。那匹马,体态硕大,骨骼奇伟,浑身乌黑发亮的,鬃毛如梳,尾巴若一溜乌云,颇有野马的气韵。
巴图朝我咧嘴一笑说,你就瞧着吧。
他跨上了黄骠马,左手操着缰绳,右手横握金色的套马杆,喝了声“驾”!黄骠马便如疾风一般往大黑马飞驰而去。大黑马一看,便沿着开花的河岸狂奔了起来。清澈的河水里,顿时亮起了两道闪电,卷起了两股惊心动魄的狂飚,给人以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终于,“黄色风暴”赶上了“黑旋风”,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彩色的长缨缚住了狂野的“蛟龙”。
回蒙古包的路上,我问巴图,这套马的项目是我额外增加的,要收多少钱呀?
巴图说,我只想告诉你,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假如连套马都不会,长生天是不会饶恕的,钱就免了,晚上你跟我喝三大碗就行。
三
到草原,我就想干三件事——看草原、赏骏马、听长调。
晚上,我宿在巴图的蒙古包里。晚餐很富有草原特色,主菜是烤全羊,巴图拎来几瓶酒,是那种高度的刀子烧,果然要跟我喝酒。
我酒量有限,喝不了三大碗。巴图端起一大碗酒,敬我。我接过酒,按照蒙古人的礼仪,用无名指蘸酒向天、向地、火神一点一洒,便一干而尽。
草原之夜,寂静空旷,格外迷人。
风在轻轻地吹,花在悄悄地摇。天空如海,漫天星斗。草原如海,篝火点点。悠扬的歌声不时地从篝火旁响起,醉美了斑斓的夜色。
我和巴图坐在草地上看星星。一个美妙的念头在我心间陡然升起:草原与天空是一个混合体。白天,天空垂下来,变成锦绣的草原,星星是牛羊,云彩是骏马,月亮是牧羊的姑娘。夜晚,草原升到天上,牛羊成星星,马群成云彩,牧羊的姑娘成了月亮。
在草原,天地是那么的亲切,万物是那么的和谐。
更和谐的是长调。
你会唱长调吗?巴图安答?我很想听长调。人人都说,蒙古长调是游牧文化永不凋谢的花朵,哪里有草原,哪有就有长调。
会一点点,巴图说,你会吗?
我咋会呢,我只会唱胡松华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那太好了,我会拉马头琴,要不,我拉一曲让你唱唱。
好呀!
我张口,才“啊”了一声,嗓子就被夜风呛着了。长调未唱成,改听马头琴。
马头琴是蒙古民间的拉弦乐器,蒙古语称“潮尔”。《清史稿》载:“胡琴,刳桐为质,二弦,龙首,方柄。槽椭而下锐,冒以革,槽外设木如簪头似扣弦,龙首下山口,凿空纳弦,绾以两轴,左右各一,以木系马尾八一茎扎之。”
未开拉之前,巴图向我介绍了马头琴的来由。说相传一牧人为怀念小马,取其腿骨为柱,头骨为筒,尾毛为弓弦,制成二弦琴,并按小马的模样雕刻了一个马头装在琴柄的顶部,因而得名。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北方飞来的大鸿雁啊,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巴图是边拉边唱的。他的声线浑厚,磁性,低沉,悠远,而马头琴则是声音圆润,低回婉转,悠悠颤颤。在那样的夜晚,聆听着这支充满忧伤而豪迈的歌谣,体验与平时是完全不同的。我仿佛看到了在逃难中的牡丹,彻夜不眠地思念着亲爱的丈夫嘎达梅林,她苦苦地哀求那个会说唱的艺人桑杰胡尔奇,为自己心爱的人儿作首歌。于是,《嘎达梅林》便回荡在草原的上空。
草原如梦,草原似歌。辽阔的草原,哺育了心胸宽广的嘎达梅林,孕育了一个傲视万里、能征善战的马背民族。
那一夜,我和巴图在草原上坐了很久很久,他那美妙的琴声和歌声深深地陶醉了我。分手时,我与他约定:当我下次来草原的时候,他一定教我“呼麦”。因为,他是一个呼麦高手。我认为,呼麦,“高如登苍穹之巅,低如下瀚海之底,宽如于大地之边”,它才是草原上最神秘、最高亢、最深沉、最辽阔的天籁。
我与草原有个约定。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不知明年,我是否能够成行。这个世界,变化无常,风云莫测。
好在,自从有了那一次草原之行,我的心胸便拥有了辽阔。我真的很想再一次去草原,再一次让自己迷失在那一望无际的辽阔里。
感谢老师赐稿宁静,老师的文依然值得细读慢品。